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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行正是我在《解放軍文藝》工作時一位受人尊敬的老領導。他處事周全,謙以待人。無論從擁有的豐富軍旅閱歷、生活積累,還是從創作才力上來說,他都是一位可以寫出量多質高好作品的作家。但他恪守編輯的職業道德,甘於犧牲個人創作爲他人作嫁衣。離休之後,他才專注於個人創作。果然,前幾年他出版了長篇小說《九號幹休所》,通過幹休所這樣一個特定環境塑造了幾代軍人的形象,並準確捫及了當下社會現實。前不久,又讀到他近40萬字的散文集《戎行風景》。這是作者在耄耋之年,從幾十年散文作品中精選出的一個結集,是這位老作家創作力旺盛的又一見證。
徜徉於《戎行風景》所描繪的多彩生活、優美文字中的同時,也在思索該用怎樣一句話概括我的感受,是其中一篇寫紅旗渠的散文《原本不是風景》使我眼前一亮。這篇散文寫了當年軍民修林縣紅旗渠的艱難,昔日壯觀的工程成爲今天壯美的景區,故曰“原本不是風景”。這是作者的一個發現,也是貫穿《戎行風景》的一條紅線。有文獻價值的散文往往不是模山範水的文字。在凌行正這本散文集裏,絕大部分篇什都是他在多年的進軍西南、抗美援朝、西藏戍邊的發現,善於從不是“風景”的地方發現“風景”,將山水注入情感後完成從生活到審美的轉換,我想這就是《戎行風景》的價值。
《戎行風景》以“征途的風”“邊關的雪”“南沙的浪”“山川的雲”建構紅色記憶,展現軍人情懷。作者少年從軍參加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西藏平叛等戰鬥,雖然他的散文多從小的方面切入,但由於作者60多年的軍旅生涯經歷了時代轉換中的大事變,其開闊的視野和思想穿透力使作品呈現出大氣象。在《盛開着金達萊的山岡》中,作者作爲文工團的一員,和主力部隊一起見證了震驚世界的金城反擊戰。當他沿着山溝從掩體走出來去軍部指揮所的大坑道開會時,突然頭頂上出現了一架“黑寡婦”(美國偵察機),五六架“油桃子”(美國F-86飛機)輪番對大坑道口轟炸掃射。作者接受任務在軍事分界線上插上用中朝兩種文字寫的“軍事分界線”的牌子。金城反擊戰成了抗美援朝戰爭的最後一仗。而作者插的那些牌子像一長串閃亮的珍珠撒在中朝人民軍隊浴血戰鬥過的山峯上,漫山遍野的金達萊花正在怒放……這種被發現的風景是何等珍貴的、足以入史的“戎行風景”!
“戰火”和“犧牲”無疑是凌行正散文的主題詞。《索南笑了》《邊巴甲波》《懷念你,羊卓雍湖》《憶察隅》是作者從戰火紛飛的“西南戰役”“朝鮮戰役”轉戰到西藏高原和平戍邊的記錄。《憶察隅》生動記下了作者去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察隅地區的一段經歷。簡易的公路一次錯車就可能引起堵車,甚至發生車禍。在“一個彎連着一個彎,拐彎時汽車的車窗幾乎要蹭到峭壁上”的盤山公路上行駛,時刻都有危險。拄着棍子過亂石灘,小心翼翼地過那座被稱爲“通天梯”的棧道和沒有橋墩的簡易橋,再加上空氣稀薄,這是作者的險遇,卻是戍邊戰士的日常生活。誰說和平年代沒有犧牲,誰說面對犧牲不能有樂觀?西藏高原的豁然開朗處,是戍邊戰士們開鑿出的平地和建起的營房。察隅營房操場上聳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南沙的浪》記述作者隨慰問團去南沙羣島慰問守島戰士。登礁島面臨的是風大浪高、翻船落海的危險,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無人小島上,樓堡頂上國旗飄揚,門楣上四個大字“氣貫南沙”。戰士們用儲存的淡水種植小白菜,甚至還從千里之外的大陸運來兩頭小豬養起。這些實實在在的“戎行風景”,是作者參與創造歷史的見證,是別樣散文中鮮能見到的獨有的軍人形象;不僅令作者受用一生,也令我們這些讀者受益匪淺。
紅色記憶應該是一種永不褪色的記憶,而軍人情懷因其與犧牲相關聯而永遠列陣於崇高。戰爭年代和艱苦年代漸行漸遠,市場經濟的勃興也許會更多賦予我們時代“世俗化”的色彩。但如果理想消亡、崇高退席,現代人將失去生命價值和人生意義的超越性,精神的無根狀態和心靈的迷茫也將無可避免。席勒在《論崇高》中說得好:“我們所爭取達到的最高理想是要在善的審問中與物質世界一道始終成爲我們幸福安寧的保護者,並不因此而必須與規定我們尊嚴的道德世界決裂。”這樣看來,《戎行風景》中展示的一道道崇高的風景線就是我們大力發展先進軍事文化的精神盛宴了。
在《戎行風景》中還有一道風景,就是作者作爲一位資深的編輯家,有幸成爲肖克將軍《浴血羅霄》和洪學智將軍《抗美援朝回憶錄》的責任編審,並記下了作者因這兩本書與這兩位開國元戎的接觸。肖克將軍的《浴血羅霄》獲茅盾文學獎,他本不想參加頒獎,但經不住作者和其他編輯們到醫院“做工作”,肖克將軍欣然答應出席。肖克將軍出席頒獎儀式成爲一段文壇佳話。洪學智將軍在家中送走作者時,順便從院子裏樹上摘下一串山楂讓他“拿回去嚐嚐”。這位叱吒風雲的志願軍副司令原來是一位慈祥的老者。尤其是作者深情地回憶起當年一次隨部隊進軍彙報演出,居然有機會坐在總理身邊,爲總理講解節目並記錄總理的指示。周總理因事晚到,進劇場時悄悄入座,演出結束後執意要上臺接見戰士演出隊。這些在作者心目中成爲了永不磨滅的記憶。如今,他們經由作者的文字躍然紙上,你會對一位老兵敬重開國元勳的情感多了一層體味,並跟隨着作者的筆觸一起感受到作者心靈的跋涉和思想的攀登。心靈的跋涉和思想的攀登既是《戎行風景》的寫作初衷也是它所達到的高度。它的確不是那類坐在屋子裏裁雲鏤月、標花寵草的閒適文字,而是有着崇高光芒和充實之美的一片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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