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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淺予
鉤沉
1939年夏,剛進入湖南大學教法文的他利用假期到西南聯大訪友。西南聯大位於昆明城外,這座戰時聯合大學比他想象中的更簡陋:學生宿舍全是土牆茅草頂結構,教室、辦公室、實驗室則是土牆鐵皮頂結構。經友人介紹,他去見著名的歷史學家傅斯年。
在一所大廟似的舊房子裏,一間大屋子,用白布幔隔出一間,裏面煙霧繚繞,兩個男人,一動一動的,像在演皮影戲。他咳了一聲,一位中年男子叼着菸斗,從“幕”後走了出來。他就是傅斯年。傅斯年人稱“傅大炮”,果然名不虛傳,一見面就向他開起了炮。講了一通希臘、羅馬,然後停下,問他:“你學不學希臘文?我有一部用德文教希臘文的書可以送給你。”
他連忙推辭,說自己的德文程度還不夠用做工具去學另一種語言。他覺得傅斯年真是“大膽”,竟不由分說,要把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交給他,真把他這個無名小輩當成了天才。接着,他們又閒談起來,傅斯年再次要把那本書送給他,他只好再一次婉拒。他有些尷尬,真希望這時能有日機飛過來,好讓眼前這門“大炮”調轉炮口。
他們交談時,裏面的那個人一直像皮影一樣做着各種動作。忽然,布幔掀開,出來一個和傅斯年年紀相仿的男子,手裏也拿着菸斗。傅斯年給他介紹:“這是李濟。”他一震:李濟是著名考古學家,曾主持過震驚世界的河南安陽殷墟發掘。而這位傳奇人物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因被自己噴出的煙霧籠罩着,顯得愈發神祕。
就在他吃驚時,傅斯年已走進“幕”後。再次走上“臺”時,已把一本書放到了他的手裏。李濟看了一眼,立刻笑着說:“這是二年級的。”這句話輕描淡寫,卻給了他無限力量。他輕輕拿起書,道謝,然後告辭。
這本書就是有英文註解的拉丁文的《高盧戰記》,他試着從頭讀起,一句一句啃下去,竟創造了一個奇蹟:他僅靠一本詞典和一本書,就掌握了拉丁文。
他就是著名翻譯家、學者,後來和季羨林、張中行、鄧廣銘一起被稱爲“燕園四老”的金克木。幾十年後,在《忘了的名人》一文中,金老生動地記下了當時的情形。這一幕,因隔着時代的大幕,像皮影戲一樣,更添了一份傳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