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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都說書法大師沈尹默先生晚年在視力很差的情況下,仍然堅持每天臨池不輟,一個上午的時間都花在揮毫書寫上。他不是用眼在寫,而是用心在寫,他的練筆之作,也是人們的寶愛之物。我珍藏了這樣一幅練筆之作,是父親徐開壘51年前得之於沈尹默先生,其中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
這幅練筆之作,有300多字,密密麻麻地寫在二尺見方的宣紙上。正文摘錄了高爾基關於俄羅斯語言的兩段話,直行繁體書寫長達244個字,筆走龍蛇,一氣呵成,斷句處標點如游絲毛尖,纖毫可辨。多年後我找到了曹葆華譯《蘇聯的文學》這本書,仔細核對高爾基的話,無訛字、漏字。整幅作品抑揚頓挫,嚴謹工整,達到了人、筆、書渾然一體的境界,沈先生在正文結束後寫道:
右自高爾基《走向勝利與創造》一文中摘錄出。
《蘇聯的文學》高爾基著,曹葆華譯,上海新文藝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出版,開壘同志試取讀之,極有益處。
一九六一年六月三十日,尹默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是全國文化界短暫的小陽春,沈尹默先生被周恩來總理聘為中央文史館副館長,他創建成立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被選為主任委員。他倡議在青年宮開設書法班並親自授課,『上千人參加,盛況空前』。誰能想到,當時他已年近八十歲,一米之外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父親早在五十年代中期便與沈尹默、豐子愷、王統照等前輩文化人保持往來,采訪報道並約寫文章,形成亦師亦友的關系。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是沈先生的練筆之作。那天,父親去拜訪沈尹默先生帶回來這幅字,作為書法作品的要素,行文名款、出處日期等都一一具備,但遺憾的是缺少了沈先生的印章。猶如一個素顏美人,眉宇步態間顯出大家閨秀的風范,缺少了些相匹配的珠寶佩飾。父親與我們提起這幅字曾經戲言:什麼時候去請沈先生蓋個章。『文革』中,父親得到高層關心沈先生的消息趕緊去看望,沈先生卻已經逝世。『文革』後,父親帶我去看望沈夫人褚保權先生,褚先生知道我在學書法,熱情地教我如何運腕和掌握筆勢。褚先生的教誨,讓我間接親炙了沈尹默先生的神韻。
沈先生沒能在這幅練筆之作上蓋上他的名章,可能是疏漏。同時他又署名贈送給我的父親,『試取讀之,極有益處』,是前輩的期望。後來父親又把它贈送給我,是希望我在學習書法上能有目標有進步,我把它掛在牆上日日視之。善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囑托,總想著對方能朝著自己預設的方向前行。
現在,父親也已故去,在沈先生這幅作品上鈐上沈先生名章的戲言終成戲言。不過,為了紀念父親,我還是想盡可能把它畫上完美的句號。沈尹默先生生於六月,故於六月,這幅練筆之作寫於六月。六月的一天,我把父親的名章端端正正地蓋在了他的名字下邊,那一點朱紅猶如發簪上一顆小小的珊瑚墜珠。在我抬頭描摹品賞,素顏美人款款而來時,感受到它一步一搖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