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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理由
這是一位兼具學者和詩人雙重氣質的翻譯家,影響了幾代中國讀者。從1950年開始癡迷《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間經歷不同時期的艱難時世,智量的思考從不停歇。他反復推敲和修訂,歷經60年,為這部普世性經典貢獻了兩個中文譯本——自由體和古典體。他將大半生時間用來與一部經典名著相互磨礪,這種『長相廝守』的翻譯精神,已成為一種讓人回味無窮的絕響。他一生多次被卷進人性的險惡風波中,卻從未失去純正的學者風度和單純的詩人激情。他對過去苦難歲月的記憶與超越,他對當下浮華而粗糙的翻譯之風的警戒,他在耄耋之年依然為《帕斯捷爾納克詩集》的翻譯與出版而不遺餘力,這種堅韌、獨立與自足,散發出朴素而彌足珍貴的精神質地。
今年已經84歲的著名翻譯家王智量,在半個多世紀的翻譯生涯裡,總能吟出朴素而熾烈的句子。《葉甫蓋尼·奧涅金》是王智量最負盛名的翻譯作品,但這本書也是他人生苦難、歷練的來源。1958年,《奧涅金》剛翻譯到第二章,他被劃為『右派』,單位裡長期貼著一張大字報:他躺在棺材內,棺蓋上還壓了一本《奧涅金》……文革後,他的譯稿得以出版,但在接下來的30年裡,王智量依然不斷地推敲每一處遣詞用句、格律、韻腳,如今84歲的他還准備出版譯本的第三版。作為詩歌翻譯界的翹楚,面對國內目前詩歌翻譯的種種問題,王智量在獲獎之際,接受了南方日報記者的專訪。
王智量:筆名智量。江蘇江寧人。歷任北京大學教師,上海華東師范大學教授。上海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上海譯協理事。獲資深翻譯家稱號和俄國政府頒發的感謝狀。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譯著有《葉甫蓋尼·奧涅金》、《上尉的女兒》、《安娜·卡列尼娜》等。著作有長篇小說《飢餓的山村》。
談詩歌翻譯
我願做個笨鳥先飛的翻譯者
南方日報:歐陽江河曾經說過一段話,壞的翻譯會對詩人帶來不好的影響。有人說,翻譯的質量直接影響了譯後的詩歌是否還『存在』。我們知道,詩歌翻譯有一個標准是『信、達、雅』。您怎麼看?
王智量:『信、達、雅』這個標准提了快一個世紀了,提得比較抽象,不是很容易把握和做到。在我多少年的詩歌翻譯實踐裡面,我不會被『信、達、雅』框住,而是在原詩的內容和形式兩方面,找到盡可能接近原作的方式。首先從內容來說,不能自己捏造,我們有很多詩歌翻譯者,為了要讓詩句符合他心中美的理論,結果把原來的意義丟掉了,那是不可取的。
詩歌的翻譯恰恰多一份約束和要求,怎麼樣把西方格律詩的詩歌特點傳達出來有難度。舉個例子,我最喜歡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全書420多行詩,十四行詩是歐洲很獨特的文學形式,普希金又做了許多變化,他的十四行詩和以前的不同。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把這種不同傳達出來。
南方日報:文學界普遍認為,詩歌是所有文學體裁中最難翻譯的,它不僅要求譯者要有高超的語言翻譯能力,還必須在詩歌上也有較深的造詣。還有人提出,詩歌的不可翻譯性。您怎麼解決這些問題?
王智量:有位前輩說過,翻譯詩歌這個工作就是戴著鐐銬跳舞。對於翻譯詩,黑格爾曾經說過:詩是可以翻譯的。他首先肯定這個前提,但是他也說這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我們現在就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往上爬,後人再踩在我們的肩膀上往上爬,總有一天獲得一點進步。
對於我自己的翻譯工作來說,一來我喜歡這樣做,二來我也想做個笨人,做個笨鳥先飛的翻譯者,給未來更好的翻譯提供借鑒。
談翻譯與創作
通過翻譯表達自己的詩情
南方日報:翻譯家趙振江曾經指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們耳熟能詳的翻譯家大部分都是做文學創作和研究的人,比如冰心、鄭振鐸、徐志摩、朱光潛等人。但是現在,翻譯家不是詩人了,影響了詩歌翻譯,您怎麼看?
王智量:的確,以前做翻譯的許多前輩本身就是詩人。但還有一點很重要,在我一生的學習裡面,像馮至、卞之琳、朱光潛老一輩的都是我的恩師,老師的影響也很重要。
我認為,假如一個人只知道翻譯,作為一個外國文學工作者是不夠的,要把一個作品翻譯好,要把一個國家的文學特點介紹給讀者,不能只一頭埋在韻律節奏裡,而且要一頭紮進那個國家、那段歷史、那個時代、那位作家的文化、文學特點裡。所以,你必須首先是個研究者,纔能做好一個翻譯者。當下翻譯界的朋友們普遍缺乏的主要是這一層面的努力。
我記得自己20多歲的時候,在北京大學每天早上大聲朗讀普希金的詩,我能把《葉甫蓋尼·奧涅金》全都背下來,通過背誦你就感覺到越背越熟,越感覺到進入一個美的世界。一個人這樣沈入一個詩歌的世界之後,人就會脫離了現實。人呢,假如有一個追求,就應該這樣去追求。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做翻譯的體會,裡面有這樣一句話:『我喜歡詩,我愛詩,但我自己又不會寫,於是我就通過翻譯借人家的靈感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談當下翻譯界
很難找到有修養的詩歌譯者
南方日報:詩人柏樺曾說:『翻譯在今天的確成為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如此粗暴而缺乏耐心的時代,許多譯者是見誰譯誰,對翻譯的負責完全無知,當然更談不上心懷虔敬了……我甚至不想說哪些人的翻譯是比較可信的』。您怎麼看?
王智量:我們詩歌翻譯的前輩對詩歌的確是貢獻很大,比如卞之琳先生、朱光潛先生,但是他們都去世幾十年了。幾十年來,國家對翻譯文學者的待遇、稿費發生了很大變化。首先,翻譯的待遇太低,現在翻譯詩歌的標准是20行1000字最多70塊錢,而翻譯者要把20行詩歌認真翻譯出來,一天是譯不出來的。這也就是說,一個詩歌翻譯工作者所得到的報酬甚至比普通護士都低。翻譯界的朋友都說,現在找到一個譯者很難,更別說一個詩歌的譯者,已經很難找到一個認真、負責、有修養的譯者了。
南方日報記者李培實習生鄭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