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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清晨的公交車上,前排坐着一位打工妹模樣的女孩,慢慢地看一封信,信紙的開頭寫着“我最愛的小梅”。公交車走走停停,車廂裏空氣污濁,我卻隱約嗅到草青與花香。忽然很懷念這樣的一封信,帶着書桌的木香、剛勁的筆觸,帶着另一個城市或城市另一個角落的雲捲雲舒,經由陌生人的傳遞,抵達我的歲月。
如今,大約只有刻意走懷舊路線的情侶,纔會着意地去寫一封情書。情書已然不是必需品,因爲手機短信或電子郵件纔是。80後大約是最後一批趕上手寫情書的人,他們青春的情感倘若萌動得足夠早,會有幸遇到躲在校園的石桌上寫一封情書的自己。然而,迅速到來的電子時代很快便將他們的情書卷入了歷史。真正與情書相伴的是60後與70後,尤其70後,趕上了情書的黃金年代,每個人的青春幾乎都是一部轟轟烈烈的情書史。
情書通常是寄平信,偶爾寄一次掛號信是相當了不起的奢侈。爲了不讓平信丟失,有人會每天守在學校或單位的傳達室,那種等待的心情儼然一種娛樂,甚至相類於如今的年輕人看演唱會時等待偶像登場。
因爲學生做功課用藍黑墨水,許多人便覺得它不夠浪漫,寫情書時,會刻意去文具店買來純藍或碳素墨水。如果有人收到一封紅墨水寫就的“情書”,可就慘了,那多半是封分手信。選好墨水,接下來便是選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工工整整地寫下每一個字。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文采,但每一個人都希望在情書中留下一些文采。詩歌的興盛與情書的普及似乎有着某種內在的聯繫。起初,普通青年最鍾愛舒婷的《致橡樹》,文藝青年偏好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革命青年的首選則是汪國真。後來,有了席慕容與三毛、張曼娟與張曉風,散文詩的語言比詩歌更容易被嫁接進情書,使它變得更加纏綿。幾年前,在書店看到一本《世間最美的情詩》,靜靜躺在角落無人問津,倘若在情書的盛世,有人想到出版這樣一本書,定能成爲超強暢銷書。大凡寫情書的高手,幾乎沒有不“抄”的。願意抄也是一種用心,一場戀愛談下來,即使感情沒有開花結果,提高了文學修養也是意外之喜。
情書的盛行,還催生了一種“郵票暗語”。如果信封貼郵票處整齊地倒貼着一枚郵票,暗語是我愛你;如果刻意買來多枚郵票,並排粘貼,暗語是我想你;如果是傾斜着粘貼在信封背面,則表示不喜歡或者要分手。折信也很講究。女孩子喜歡將信折成千紙鶴模樣,代表思念的信鴿;男孩也不示弱,將信紙折成正方形,表示我喜歡你。總之,情書絕不可以像普通信件一樣隨意,戀愛中的人一向熱衷於發明浪漫的小招數,並且從來無懼麻煩與肉麻。這樣做的壞處是,八卦人士拿到一封他人的信,先是看郵票,然後摸信紙,兩個動作下來,已經基本可以判斷信的內容,於是很容易敲收信人一筆“竹槓”,讓他請自己在小飯館吃頓炒菜。
情書是美好的,但與世間任何美好一般,不是越多越好。一位剛畢業的大學生,與女友每天通一封信。年長的同事便會說,你們這樣頻繁地通信,是心虛怕感情不夠牢靠嗎?兩人通信半年有餘,果真因爲忍受不了異地戀情,各自有了新的心上人。情書的內容與情書的頻率都可以看出一段感情。內容僅是風花雪月的,寫得再好,也不如在信中談人生談理想談苦惱的;而一週或一月一封情書的感情,倒往往比每日三五封情書的感情壽命更長。然而,倘若對於感情不抱着過於功利的思想,一日一封情書,終歸是人生一筆巨大的財富,即使無法如徐志摩那樣出版一本《愛眉小札》,也可在人生平淡似水的年月到來時,偶爾重溫,很有氣勢地說一句:老孃也曾年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