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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慧勤
走在深圳不分明的四季裡,故鄉的樣子是那樣的鮮艷。她是背在背上甩不掉的行李,是一幅揣在懷中不落色的畫,是烙在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
我的家鄉是橫臥贛水邊上的小鄉村,靠山枕水,她的名字叫三湖。我記得她,春水如碧,細柳媚眼如絲,油菜花滿坡金黃,好似一匹自空中抖落的綢緞,紅花草含英半開,在無邊無際的田野裡隨風入夢;我亦記得她,鳴蟬嘶夏,村口古樟如傘橕開,涼意習習,小河兩岸,野薔薇肆意潑灑,河中的水浮蓮張開如雀羽,遠處水田漠漠,飛起白鷺點點。等到秋天,橘子紅了,一個個小紅臉,在綠葉間甜言蜜語。冬天時候,任風雪卷打木門,一家人圍爐而坐,聽木炭時時爆起金紅色的笑聲。
走得再遠,家鄉依然在童年的味蕾上。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野菜,和暮色中的炊煙一起,是鄉野最本質的符號。清明前後,春風裡薺菜、水牛菜長得很茂盛,姐妹們采了,給媽媽做野菜餅。花不僅好看,也好吃,野生梔子花,單瓣的,大太陽一曬就黃了,再曬乾些,好泡茶。木槿花開的時候是初夏,扶疏搖擺,開在門前田畔。咳嗽的時候嗓子痛了,姐姐掐下三兩朵,開水滾一滾,再喂上幾顆冰糖,就是最朴素的民間良方。金黃色的南瓜花爬滿藤蔓,大朵大朵的,灼目得很,被裹了一層面粉油炸,酥酥脆脆,花已非花矣。寬廣的河面上,漂了大片大片的碎黃的菱角花,挽了褲腳,翻開一株來看,倒是長了不少菱角,可還是綠綠的呢,太嫩了,還是一泡水呢。成熟的菱角要到入秋時,菱角尖尖,煮熟了像鐵一樣硬。
每至重陽,媽媽都要釀米酒,說是『重陽酒』,酒釀格外清冽醇甜,高中時讀到『綠蟻新焙酒』的詩句時,眼前就仿佛看到媽媽釀的酒。把曬乾的小指長的小魚投入其中,封緊酒壇子,一兩周後,就是吃得直舔手指頭的醉溪魚啦。
臘月近了,年也將至。那是家家都自己殺豬過年。白霧天,廚房裡騰騰的熱氣,廚房外架起的梯子,梯子上洗得白白淨淨的豬。我無暇關心這些,我緊張,等下我怎樣騙過弟弟,躲在門後啃豬尾巴。因為家鄉有個民俗:小孩子晚上磨牙,躲在門後偷偷吃豬尾巴可以治好,而且吃的時候不准出聲。現在,豬尾巴的味道早忘記,只記得姐姐和弟弟在門外故意逗我,我卻只能忍著笑,啃食那無滋無味的豬尾巴。這些趣事每逢過年相聚就會提起,姐弟仨每每笑出淚花。
漂在深圳多年,常常感到迷失,但童年的味蕾固執地埋伏在我迷失遺忘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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