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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對瓶
良辰謹記
鬼谷大罐
鬼谷罐局部
彧廬偶得
在大英博物館的第95展廳內,被譽為『元青花斷代標准器』的青花雲龍象耳大瓶(『大衛對瓶』)靜靜地立在展櫃中。英國猶太裔收藏家珀西維爾·大衛爵士曾是它們的最後主人。
精美對瓶也有缺憾
起初,大衛也並非特別在意他的這對民窯大對瓶。一則,他收藏的清宮極品能與故宮媲美,能使大英博物館羡慕;二則,對瓶既有後天傷殘,又有先天不足——瓶體歪斜不正。另外,對繪有人物圖案的瓷器,古玩行纔高看一眼,而畫了雲龍鳳凰的大衛對瓶,屬於走獸飛禽、鳥蟲魚蝦、草木花卉之列。
大衛對瓶的高矮胖瘦略有不同,直徑相差近一厘米。兩瓶的瓶頸處各有61字和62字的題銘款,內容基本相同,僅落款處有幾字之差:『良辰謹記』與『吉日捨』。字少的瓶略大,而字多的瓶略小。『良辰謹記』瓶有62字,高63.3厘米,直徑21厘米;而『吉日捨』瓶則有61字,高63.6厘米,直徑22厘米。
如果依衡量瓷器的普遍標准來看,兩瓶都不完美,有些變形歪斜。從正面望去,一瓶向左傾斜,另一向右歪斜。瓶的底足不平,還需加用許多墊片纔能夠站立穩當。兩瓶皆有傷,『良辰謹記』瓶的瓶口有一道縱向『大衝』,而『吉日捨』瓶口脣處磕得『缺肉』,掉瓷而露胎土。瓶體還有多處釉面脫落,露出瓷胎。瓶側的象耳,似有套過吊環的痕跡。也許瓷環是在使用或轉運時破碎,也許在燒制過程中就已損壞而棄之不用。
兩瓶是典型仿青銅器的造型,但卻不夠周正,頸肩部與瓶中腹有些不成比例。這也是質疑者認為它們器形怪異的根據。但歐美學者卻認為,大衛對瓶的器形就是銅祭瓶的形狀,挺拔而瘦長。
題銘罕見斷代實證
瓶上60餘字的題銘內容看似平鋪直敘,實則疑點重重。『信州路玉山縣』就是現在的江西省上饒市玉山縣。它在江西省東北部,與浙江省隔山相望,玉山西北百餘公裡就是景德鎮。但順城鄉等小地名則無考。按照題銘的文字,應該還有一尊香爐纔對,估計已經遺失或破碎。
對題銘書法也有爭議,五行60餘字當時算是祭祀長款,理應嚴謹恭敬,起碼要書寫工整格式規范。但是,兩篇題銘卻好似隨手寫來,信馬由韁,甚為隨性。瓶上優美的雲龍和鳳凰圖案與雜亂的題銘文字,在功力上實在有天壤之別。現代工匠制作仿古瓷器,多半是畫圖、寫字、底款各有專長,合作而成。古代是否也是如此,說法不一。有人認為,大衛對瓶的畫工不擅書法,將就著寫上題銘,但從繪畫的精細程度看,似乎那工匠並非湊合之人。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琉璃廠古董商們早在民國初年就見過題銘中『至正十一年』這五個字,並以此斷其為贗品。但同樣五字,反而成為美國學者珀普認為明朝之前存在成熟青花瓷器的證據。這個『過於明確』的紀年款既為大衛對瓶帶來無上榮耀,也有隨之而來的無盡質疑。有人推算出至正十一年四月的良辰吉日,就是1351年3月25日或者26日。此時上距南宋滅亡有72年,下離明滅元不到17年的時間。至正是元順帝的最後一個年號。史載,至正十二年前後,景德鎮所屬的信州一帶就戰亂不斷,早已脫離蒙元的實際控制,後成為朱元璋的後方基地之一。經年累月的戰亂,不但阻斷了來自西亞的青花料供應,而且也中止了由海運出口的瓷器制作。
許多細心人發現題銘中已出現簡化字,如『付』及『合』字。元時應寫為『一副花瓶』及『闔家清吉』纔對。有學者以題銘中多處出現民間俗字而推測出,元代已能在許多民窯中為普通百姓燒制出這種體量巨大的青花瓷器。但此推測又與專家所認定的『元青花大器皆貴重』之論相互抵觸。
遍查江西信州府縣志和稗官野史,題銘中的人名、稱謂和廟名均無記載。著書立說的專家學者和網絡客廳的『磚家鞋者』都從各自角度考證再三,但沒能提出禁得起推敲的結論來。『胡淨一元帥』為何方神聖?『星源祖殿』為何處廟宇?是佛寺道觀還是家廟祠堂?其他國寶級的文物,未曾享受過如此兩極對立的激辯。爭議是好事,真理越辯越明。
天價青花爭議依舊
在大衛對瓶之前,從未出現過元代年款的青花瓷器。自從收藏熱在神州大地興起之後,許多標有至正年號的『元』青花瓷一時之間紛紛露面,或稱傳世,或曰出土……曾聽說,有人號稱收藏了從至正元年到二十九年的全套『至正型元青花』瓷器,還辯稱說順帝病逝於至正三十年(1370年)四月間。其實至正十二年後,反元義軍就控制了景德鎮,那裡的工匠又如何膽敢繼續燒造標有至正年款的瓷器?
元順帝(蒙古人尊他為惠宗)在至正二十八年(明洪武元年)夏七月二十七日,逃出元大都健德門,由居庸關出邊,往元上都開平(今內蒙古多倫)而去。三天後,明大將徐達由齊化門(現朝陽門)入城,改元大都為北平府。順帝一生的最後三年是在明軍將士的追殺下,在惶惶不可終日的逃難中度過的。他死後一個月,李文忠攻破蒙元的最後都城應昌路(現內蒙古赤峰市達來諾爾湖畔),俘虜新帝的後妃、皇子和大臣,並繳獲15顆宋元兩朝的玉璽和金印。
至於大衛對瓶真偽,支持派雖佔大多數,但質疑派仍不甘示弱。也難怪,就連當年拍出天價的『鬼谷下山』元青花大罐的真偽性,至今仍有人在懷疑。2005年夏,大罐以1400萬英鎊成交(約合2.3億元人民幣)。以當天的金價計算,相當於兩噸黃金。質疑者曾提出頗有殺傷力的觀點:元大罐畫片中的兵士居然身著明清補子褂,腰佩明中後期戚家軍殺倭寇的戚家刀。更有景德鎮的師傅聲稱,佳士得拍賣的鬼谷大罐就是他的作坊所產,只要出價到位,要多少燒多少。御用『磚家』對於質疑之論口誅筆伐,但仍難杜悠悠之口。而以鬼谷大罐與大衛對瓶都有極其相似的波浪紋飾為依據,證明大罐是元青花的說法,又被較真者抓個正著:兩個假貨彼此相似,並不能證明彼此皆真。
無論如何,大衛對瓶屬老貨應無問題,只是年份的爭議而已。即便它們是明青花,仍然不失為國寶級藝術珍品。其實,珀普在自己論文的結尾也留了退路:『大衛對瓶的紋飾技藝精湛,手法老到而自信滿滿。既無初創階段的忐忑之感,亦無頹廢時期的衰敗之氣,而是表現出一種鼎盛時期的璀璨藝術風范。我們很有理由相信,這些青花瓷器不僅在年代上處於一個世紀的中葉,而且在風格上也正處於發展的中期。進一步的研究和新的事實將會很精確地把這一類的其他瓷器歸為15世紀的某個具體時段,這一點也是很有可能的。』
14世紀中期,是朱明戰蒙元的混亂時期。而15世紀中期,是從明景泰到成化的太平年間,成化斗彩的藝術成就是世所罕見的。中國的15世紀是以全面內戰開始的。名義上,燕王朱棣興兵靖難『清君側』,以保大明江山。實質上,叔叔從親侄兒手中搶皇位,為的是一己之私——永樂元年是1403年。
明清兩代出過幾位造詣頗高的『藝術皇帝』。他們傾其所能,盡將天下寶物收入囊中。在臣屬中,喜愛古物而精於鑒賞者比比皆是,好東西幾乎無法逃過君臣們的法眼。清宮舊藏瓷器雖以官窯為主,卻也有大量的精品民窯瓷器。但是,炙手可熱的元青花瓷器,清宮內府中卻連半件都沒有,這的確有些情理不通。
據不完全統計,2005年之前的近50年裡,國家和地方博物館及文物研究機構通過大量考古發掘和廣泛民間征集,共得到元青花瓷器約160件。而收藏在海外的傳世品約110件,主要在土耳其、伊朗和歐洲諸國,它們多數是古代對外貿易所輸出的瓷器。這些元青花瓷都是以大衛對瓶為參照物甄別出來。正反兩造爭論了幾十年,均無法令對方信服。如果將來新出土的考古證據證實大衛對瓶並非元青花,那麼以它為斷代標准器的整個主流元青花理論體系勢必被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