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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思
摘自《必要的喪失》,[美]朱迪思·維奧斯特/著,吳春玲、江濱/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從事了近二十年關於兒童和成年人內心世界的寫作之後,我決定對人類心理的理論基礎進行深入研究。精神分析說是用另一種方法教我們那些我們已經從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亞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裡學到的東西;就其最佳成果而言,精神分析學說在密切關注我們每一個令人驚異的人類成員的復雜性和獨特性的同時,還為我們提供了富有啟發性的概括總結。
經過六年的學習,我於1981年成為華盛頓精神分析研究所的研究員。該所屬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開創的國際教學和訓練機構網絡中的一員。在那六年裡,我還在幾個精神病治療機構裡工作和研究——在一間兒童精神病房做助手、擔任情感受挫少年的創作教師,在兩個針對成年人實施個人精神療法的診所擔任醫師。不管走到哪裡,我都發現所有的人——無論院內還是院外——都在與喪失作斗爭。因此,喪失已成為我不得不著墨的題材。
說到喪失,我們便會想到我們所愛的人的逝去。其實喪失所包含的內容是多種多樣的,死亡只是其中的一種緣由。除此之外,我們還會因各種原因而喪失,如離開、被離棄、改變、放棄、謀求發展。喪失不僅包括與所愛之人的分離,還包含我們有意無意的浪漫夢想的破滅和期望的落空,追求自由、權力和安全感的幻想成為泡影,以及那個一度被認為是無堅不摧、青春永駐、永生不死的年輕自我的喪失。
衰老、羸弱、不容置喙的死亡,這些都是我一直研究的喪失——這些終生的喪失、這些必要的喪失,當現實鋪陳於眼前,而我們又無所逃匿的喪失……
母親要離開我們,而我們也要離開她;母親的愛永遠不能為我們所獨享;傷害我們的東西總是得不到我們的青睞;我們在本質上都是孤獨的;我們不得不承認,別人和我們自己都是愛與恨、善與惡的混合體;一個女孩無論多麼聰慧、美麗、迷人,她都不能嫁給她的父親;我們的選擇會因身體結構和內疚而受限;任何人際關系都有裂痕;在這個星球上我們的存在不會永恆;我們根本無力保護自己和所愛的人——我們無法免除危險和疼痛,無法避免時間的流逝和容顏憔悴,無法避免死亡的來臨和必要的喪失。
這些喪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們普遍存在、無法避免、不可阻擋。同時,這些喪失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失去、離別、放棄會使我們成熟。
人的成長之路由放棄鋪築而成。終其一生,我們都通過放棄成長著。我們放棄深交摯誼,我們放棄自己曾經珍愛的東西。無論是我們的夢想還是我們所鍾情的人,我們都必須面對永遠無法實現和無法擁有的現實。情感的投入會使我們易受喪失之痛。有時,不管我們多麼聰明,都必定面臨喪失的結局。
我們曾經邀請一個八歲的男孩就喪失一詞給出自己的哲學評論。這個寡言少語的孩子回答道:『斷奶。』的確,無論身處哪個年齡段,我們都會認同——喪失是艱難的、痛苦的。還是讓我們來繼續討論喪失使人成熟這一觀點吧。
實際上,我傾向於這樣一種命題:我們對於生命核心的理解就是我們對於喪失的理解。所以我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我們成了什麼樣的人以及過著哪種生活都是由我們的喪失經歷決定的,無論這些經歷是好還是壞。
現在,我不是一個精神分析學家,而且我也並未試圖以這種身份寫作;如果弗洛伊德主義者是指那些堅決擁護弗洛伊德信條而拒絕任何修正和變化的人,那我也不是一名嚴格的弗洛伊德主義者。但我完全擁護弗洛伊德的這一觀點——我們的那些充斥著美好希望、恐懼和情感的過去棲身於我們的現在,我們的潛意識(我們意識之外的部分)擁有巨大的力量,影響著我們生活中的事件。我也認同弗洛伊德的另一觀點——意識、自我理解以及我們對自己所做之事的認知,能夠擴大我們的選擇范圍,為我們提供更多的機會。
我閱讀了弗洛伊德的著作和大批精神分析學家的作品,同時我還參考了許多詩人、哲學家和小說家在喪失方面直接或間接的觀點,這些使我受益匪淺。此外,我還大量取材於自己作為女孩、女人、妻子、母親、女兒、姐姐和朋友的個人經歷。我與多位精神分析學家討論過他們的病人,與病人談論他們的分析結果,與大量未來的讀者談論那些為抵押貸款、牙齦炎、性生活、子女的前途、愛與死亡而焦慮的已婚之人。實際上,我更換了所有人的名字,但那些名人除外,因為他們的經歷某種程度上可以證明喪失具有普遍性。
喪失確實是普遍存在的,從脫離母體、依賴母親到逐步成為獨立的自我,這個過程中,喪失必不可少。
權力受到限制,潛能得不到發揮;遵從各種要求,承認理想落空,在這些事情上,喪失如影隨形。
因為不完美就是現實,所以我們不再期望理想化的人際關系,這是一種放棄,也是一種喪失。
喪失種類繁多——許多事情都蘊含著喪失:我們的下半生、最終的失去、離別、放棄。
研究這些喪失,並不是為了像『通過喪失取勝』或『喪失之樂』那樣,為喪失開出一劑良方。正如我們年輕的哲學家所說的『斷奶』,探討喪失,是為了研究成長與喪失之間的密切關系。面對喪失,我們的反應方式會影響我們的生活。認識到這一點,我們便開啟了智慧之門,踏上了充滿希望的改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