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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乳娘村』概貌。
呂衛萍現在撫養著兩個孩子,一個是3歲的女孩黨慶冉,患有腦部疾病,一個是只有4個月大的男孩趙晨超,是兔脣患兒。呂衛萍說待小晨超再長大點,一定帶他去做修復手術。
在窯洞前合影時,朱香(後排左三)招呼了半天,孩子們還在嚷嚷『沒喊茄子』……
村中的殘孤兒童康復中心,這裡的設施雖不高端,但溫馨實用;這裡正在細心為殘孤兒童做康復訓練的,全是與孩子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乳娘』……
采訪結束後,村殘孤兒童康復中心的負責人、幾位『乳娘』及代養的孩子送我們到村口,熱情話別;也有村中的年輕人靜靜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走出去好遠,『乳娘』們還在朝我們揮手……
黨的十八大即將召開之際赴山西采訪時,職業習慣,我照舊拉了張單子,行程中要到的地方,對其歷史狀況及今天的經濟發展,盡量搜集資料,琢磨采訪的切入點。到山西後,沿黃河在綿延不斷的晉西北黃土高原上奔波,累是累了點,但采訪十分順利。再往前走,就是此行的最後一站大同市。
離市區還有20多公裡,同行的山西同行無意中提起,這附近采涼山南麓的黃土高坡上,有一個『乳娘村』。
『乳娘村?』我追問。
『對,乳娘村。其實小村原名叫散岔村,很偏僻,很窮,過去靠天吃飯,現在也不是很富裕。從1968年開始,該村農婦就為大同市社會福利院代養部分殘孤兒童。40多年過去了,散岔村90%的人家先後為福利院撫養的殘孤兒童已超過1300名。久而久之,散岔村沒人叫了,都喊「乳娘村」。』
我曾耳聞過相關的新聞,雖然該村不在此行的采訪日程上,但既然來了,不能漏掉基層亮點。
方向盤一打,直奔『乳娘村』。
沒想到,一開始采訪極不順利。我們先找到村中的福利院康復中心,負責人警惕地盤問,嚴肅地告之,『為切實保護殘孤兒童的權益,為切實保障「乳娘」們在安全的環境中撫養殘孤兒童,即便是記者采訪,除查驗證件外,還必須得到大同市社會福利院的批准,否則哪怕是當地乾部領來的人也不行,各位請諒解;我們必須嚴防人販子,嚴防別有企圖的壞人,抱歉各位,這不是貼著我們的規章制度嗎,不通融!』
當地乾部趕忙打電話聯系大同市社會福利院,我們抓緊向康復中心負責人了解情況:
散岔村位於大同市東北部山區,全村150戶村民,是典型的黃土高坡農業村,目前的人均年收入在當地仍屬中下水平。上世紀50年代,全國有不少福利院都有過把孩子寄養在家庭裡的嘗試,寄養不同於領養,主要是讓孩子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得到親人般的呵護。在大同郊區農村,人們稱呼這樣的村莊為『乳娘村』,稱代養孩子的婦女為『乳娘』。大同地區最多時有38個『乳娘村』,上世紀90年代初銳減至5個,現在就剩下散岔村了。眼下,散岔村代養有290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由119個『乳娘』撫養,這些孩子90%以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接近一半是腦癱患兒。
當地社會福利院為『乳娘』制訂的條件是,身體健康、對孩子有愛心、有一定經濟條件、有一定文化、已婚且有撫養孩子的經驗。符合條件的婦女以村為單位提出申請,經考察後由福利院授權代養。如果說幾十年前,當人們還處在溫飽生活的邊緣時,補助的那點小米即為福利院的殘孤兒童換來了乳娘們暖暖的乳汁,同時也多少增加點乳娘們家中的口糧,那麼40多年後的今天,『乳娘』在散岔村已成為一種價值觀,從最初的做善事,到如今全村已視做『乳娘』為特別光榮的為社會做貢獻的自覺行為。『乳娘』這個稱謂在散岔村早已成為泛指,幾十年來,『乳娘』換了一茬又一茬,她們當中有老有小,有一家三代,也有姐妹、妯娌和母女,而且村中的許多男人也逐漸成為『乳爸』,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庭撫養的氛圍,殘孤兒童已經成為各個代養家庭的家庭成員,完全融入到『乳娘』『乳爸』的生活之中。不僅如此,散岔村數十年如一日撫養殘孤兒童的事例越傳越遠,先是有人前來一探虛實,繼而受感動者前來要求加入,如今更是有許多不同年齡、不同行業的志願者定期前來義務服務,使村中撫養的殘孤兒童得到了更廣泛的社會關愛……
終於得到批准,我們可以入戶采訪。
進入的第一家,『乳娘』並不是散岔村人。
呂衛萍,大同市公交公司退休女職工,深受『乳娘村』事跡感動,幾年前主動與丈夫一道,在乳娘村買了一處院子安家,經批准已陸續代養了5個殘孤兒童。夫婦倆把退休金全部用在了領養孩子身上,種菜、養雞給孩子吃,買玩具、買圖畫啟發孩子智力。起初,他們唯一的兒子不大理解爸媽的舉動,幾年下來,耳濡目染,水滴石穿,現在,已經成家的兒子每個周六周日都會帶著兒媳、孫女與父母在『乳娘村』團聚。呂衛萍現在撫養著兩個孩子,一個是3歲的女孩黨慶冉,患有腦部疾病,一個是只有4個月大的男孩趙晨超,是兔脣患兒。呂衛萍說待小晨超再長大點,一定帶他去做修復手術。
采訪的第二家,女主人叫朱香,是典型的散岔村『乳娘』。
朱香今年61歲,雖家境一直並不寬裕,但已記不清撫養過多少殘孤兒童。這位不善言辭的善良農婦,對我們的提問坦誠相答,『我沒做啥大事。都是孩子,我見不得有病的孩子沒人要,得為政府的社會福利事業盡份責任。』幾十年來,她用行動促成全家人共同撫養殘孤兒童,把殘孤兒童視為家庭成員的家風,丈夫、大女兒及外孫女,也自願盡心竭力幫她撫養,目前她家撫養有6名殘孤兒童。采訪時我們提出為她全家照張全家福,?,這下熱鬧了,窯洞前孩子歡大人笑,朱香招呼了半天,孩子們還在嚷嚷『沒喊茄子』……
雖然不可能對佔全村農戶90%以上的撫養過殘孤兒童的人家進行逐一采訪,但我們的采訪本上記錄了長長的事例:
——『乳娘』藏玉梅過世下葬那天,福利院的同志代表當地政府來了。悼詞上,有這樣一段文字:『你為社會福利事業,為那些沒有母親的孤兒,當了40年的媽媽,你是偉大的母親……』藏玉梅撫養大的兒女們,從四方趕來,圍在她的靈柩前。最大的孩子已經40多歲,最小的12歲。
——年過六旬的趙金梅,是村裡資格最老的『乳娘』之一,也是散岔村寄養家庭管理服務站第一組組長。『那時我還有奶,是個新媳婦。』說起40多年前收養大女兒的事,趙金梅記得真真切切,因為那時她的親生女兒剛剛夭折,她把收養的殘孤女童視為自己的女兒。
——曾存蓮撫養過8個孩子,是撫養殘孤兒童最多的『乳娘』之一。這8個孩子中,兩個患有心髒病,一個有小兒麻痺癥、一個單目失明、一個椎管破裂、一個智力低下。
數不勝數,真切感人。
在晉北至今經濟仍算不上發達的黃土高坡地帶,這個用淳朴善良寫出大愛的普通山村,今天依然平靜地、心甘情願地繼續著他們舉村進行的大愛接力,『有我們在,就不能讓撫養的孩子不幸福』是全村的共識。村裡人,無論男女,外面誰要別有用心地說他們虧待過孩子,全村人都會流淚……
作為采訪者,我們在被深深感動、強烈震撼的同時,也在思索這樣一個問題:『乳娘村』幾十年來無疑是一種較好的寄養方式,殘孤兒童能夠從中得到到家的溫暖,有可靠的保障,用大同市社會福利院負責人的話說,這種方式最明顯的特征是『低物質水平,高服務水准』。但隨著時代的發展變遷,近年來,這種寄養模式的不足也逐漸明顯,如農村環境較差,孩子雖能接受養育,當所受教育與城市有巨大差別;此外,偏僻山村目前的客觀環境對於孩子的疾病康復也有著諸多不便。從經濟能力上講,從社會公益進程上看,這種有組織、有保障、有規范的家庭寄養模式從農村逐漸轉移到城市似乎更有潛力,但邁出這一步,現在仍有許多困難,如需要相關操作性強的規章,如需要跟社區溝通,引導符合條件的退休女性、待業女性積極參與等等。
目前,國內其他地區類似的『乳娘村』雖然為數不多,但也在努力探索。例如安徽合肥市郊的呂面坊村,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合肥市福利院就選擇呂面坊村作為首批試點,將福利院的殘障兒童寄養在農戶家裡,每個月給予適當的補貼和其他實物資助。現在,呂面坊村28戶人家中,仍有近20戶在寄養殘障兒童。
這個原本不在計劃中的采訪結束了,我不由又想到剛進村時拍攝的第一個鏡頭:邁入全村最好的建築殘孤兒童康復中心時,我沒想到這裡的設施雖不高端,但溫馨實用;更想不到這裡正在細心為殘孤兒童做康復訓練的,竟全是與孩子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乳娘』……
慢慢往村外走,總覺得心裡有事,不踏實。除了問東問西,除了記錄和拍照外,我還能為乳娘村、為殘孤兒童做些什麼。急轉身,返回朱香家,掏出幾百元錢遞給她,特意申明,我們是路過采訪,沒別的意思,這點錢只是想對殘孤兒童盡我們的一份心意。一直暖暖地掛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淡淡地說,『有我在,有我家人在,我們就不會虧待孩子們。』
『乳娘村』,這個不太起眼、不太富裕的山村,給我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順訪成了專訪,當然要寫報道,少不了要形容,怎麼形容『乳娘村』?無私,感人,大愛,都是事實,但又都不足以概括,其意義恐怕已遠遠超出了做好事做善事的范疇。報道經濟新聞30多年,我習慣列舉數字說明問題,但再翔實的數字也沒有面孔,遠不及直觀、真切的感同身受,尤其是在詳細核實,刨根問底後,我對這些淳朴善良,並做到持之以恆的『乳娘』們只有更加敬重。
中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黨的十八大後,中國必將發生新的更大的變化。有機會,您也去『乳娘村』看看。當您見到『乳娘』們含辛茹苦養育殘孤兒童的細節,當您見到那一張張掛在各家牆上或已成為大學生,或已獨立工作成家立業,或已遠渡重洋仍情系這裡的殘孤兒童的照片,您不會無動於衷。這裡有太多太多的事例會令你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