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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從政
長久以來,“寂寞”一詞總被認爲是現代社會的產物,甚至是“網絡濫情”的表達。但我遍讀柳宗元的詩作,感受到的是古代文人帶來的讓人壓抑的寂寞感!
柳宗元在詩作《中夜起望西園值月上》中,描繪了這樣一幅圖景:午夜醒來,感覺到露水沉降的微聲,開門走出屋子,向西走進一片園地。月光從東邊山頭照來,清冷幽寂,流水穿過竹園,發出泠泠之聲。遠處也傳來流水聲,大概是從石縫間滲出的清泉,叮咚作響。偶爾,山上的鳥兒也傳來陣陣單音,把寂夜襯托得更加幽靜。
儘管月光清冷,水聲泠泠,單從這幅圖畫,留給讀者的美感依然深有韻味。但是,這是剛剛被貶永州的柳宗元,他還沒有王維“詩中有畫”般的心境。詩人終於忍不住了,在結尾大發感概:倚楹遂至旦,寂寞將何言。十個字,瞬間讓一首詩有了時間感、真情感。從午夜到黎明,詩人只是守着清冷的月光,獨自諦聽暗夜的聲音,這種寂寞還要用什麼言語來表達呢?
這是我第一次在古詩中讀到作者直陳“寂寞”。面對這種冷寂,我只有沉默片刻,算是心靈上的寬慰吧!
後來,在柳宗元的另一首詩中,又讀到了這樣的句子:無限居人送獨醒,可憐寂寞到長亭。在這裏,柳宗元以屈原自喻,寂寞的心情猶在,可已經不至“將何言”的程度。這句詩出自《離觴不醉至驛卻寄相送諸公》,從題目就能明白整首詩的背景,作者離別友人到驛站時寫的,友人已經離開,寫詩寄出送給諸友。作者寫這首詩,時值被貶永州第十個年頭,得到朝廷寬宥,奉召回京,路過荊州。無論永州十年過得多麼悽苦,此時也是個值得歡慶的時刻,然而,正要踏上歸程的詩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這僅僅是寫作者一顆敏感的內心嗎?更是封建文人身世遭遇的五味雜陳吧!寫完這首詩,柳宗元就北上回京。但是,接下來更殘酷的遭遇是被貶到更偏遠的柳州,或許這首詩也是詩人對前途的映射吧!
以上只是我以“寂寞”爲關鍵詞,對柳宗元詩歌的搜索。除了這些之外,柳詩中充滿寂寞情懷的描述並不少見。永州作的名句“獨釣寒江雪”、“索寞竟何事”,作於柳州的“秋來處處割愁腸”、“江流曲似九迴腸”,讀來都有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寂寞。
史書上的柳宗元是一代文化巨人,而現實中的詩人一生過得並不自在。雖是詩人盛讚的唐朝,但文人的命運能好到哪裏去呢?柳宗元被貶永州,只是“八司馬事件”之一。還有我們熟悉的大詩人劉禹錫,其命運也同樣坎坷不堪。那是一個文人寂寞的年代,也是寂寞成就文人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