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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上小學時,父親便在離無爲老家幾十裏之外的一所初中學校的食堂裏做飯。從我家到學校,要走一段很長的山路,兩旁全是黑森森、遮天蔽日的松樹林,平日裏,很少有人會走這條路,只有我父親一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行經那裏。
父親隨身帶一個手電筒和一把小彎刀。冬天天黑得早,給學生把晚飯一做好,他便急匆匆地往回趕,但還是會趕上走夜路。我曾問過父親,摸黑走山路害怕嗎?他底氣十足:“不害怕,我膽大!”
大約從我10歲起,每年的暑假,便要陪父親去30多裏外的一個集市,賣熟山芋。每天天不亮出發,父親挑着兩木桶山芋,我負責給他打手電筒照路。
那年代,無爲鄉下夜晚的路上,永遠見不到一絲燈光,且兩旁總是有很多墳墓。一些新墳頭上的白幡,都沒撤掉,會在風中發出嘩嘩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更可怕的還有,路上會冷不丁地出現一座或幾座“丘葬墳”。那是我們當地特有的一種“殯葬文化”——棺材已經下到墳坑裏去了,但卻沒蓋上土,就那麼放在外面,要等三年後才埋上。難產死了的孕婦,以及因意外突然離世的人,都必須進行丘葬——黑夜中的丘葬墳,簡直是我的噩夢。
但父親還是不怕,每次帶着我走到丘葬墳旁,他都像什麼也沒看到一樣,“我膽子大”,他總是這樣告訴我。
雖然都認爲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但是,當你真的走在黑夜裏,路過一個沒有被埋葬起來的棺材,極少有人會不害怕的。而父親就屬於“極少”中的一個。“膽大”的父親,也是我年少時的驕傲。
我上大學後,父親帶着母親去城裏打工。我在合肥有了自己的收入,便希望他們不要再打工,和我一起住,或者回老家,享點清福。母親爽快地答應了。父親本來也是同意的,可後來他卻反悔,說母親一個人來我這裏就行,他要繼續在外面打工。這讓我非常生氣——我已經不需要他再辛苦賺錢了,於是便在電話裏朝父親發了一通火,而父親也不作聲。
直到母親回來後,我才知道,父親本來就是打算留在老家養點雞,種點菜。可是,當他回到多年不曾回去的老家時,卻發現屋邊上居然新葬了一個墳。父親對母親說,他怕,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三間老屋裏,於是決定繼續外出打工。
那是我30多年來第一次聽見父親說怕!我也一下子清醒過來了——當年父親走山路,走過丘葬墳,一定也是怕的,只是他將這種怕深深地隱藏在心底,不讓孩子和妻子知道。因爲他肩頭上的家庭重擔,不允許他膽小,於是便用“我膽子大”這麼一句話,將一切恐懼和害怕輕描淡寫地劃掉,完成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責任!
□徐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