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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看了老樹的畫,頓覺自己活得憤怒又疲憊,少了點輕靈和飄逸。
你看他畫裏的人兒,不是拖了一個拉桿箱遁入山林隱居,就是開一部老舊汽車朝夢境駛去。連他畫筆下的“江湖大俠”,都要收拾殘刀斷劍歸隱深山的。
奇妙的是,雖然他總是擺出一副不問世事的田園姿態,卻沒覺得他真的離我們遠去了。那住着經濟適用房貪看一輪明月的畫中人,不正是我等凡人的寫照嗎?更奇妙的是,明明他就是在吐槽生活和現實的,看着卻不鬧心,甚至頗有“正能量”。
或許,老樹找到了一種出世和入世的巧妙平衡。他遊離在世外高人和精神憤青之間。對現實有那麼點嘲諷,卻不招人討厭;對田園有強烈的嚮往,但也沒一走了之。於是,俗的雅的都在他的畫裏找到了共鳴。
雖說老樹承認自己愈發地宅,但他又時常走到水畔與野林,“別了一灣西湖水,又到麗水看大江。”畫下那些趣味,瀟瀟然解放身與心。即使身處悶室,他倒也可放飛一顆逍遙心。
●郊外深秋時節,黃葉飄若詩句。一輛老舊汽車,朝着夢境駛去。
●去年住在山中,看花觀雲聽泉,今年來到水邊,捕魚捉蟹種田。
●獨坐公園裏,一地是寒林,心裏挺暖和,爲等一個人。
●何時不用再上班,看人臉色掙小錢。臨水種上半畝地,閒聽夜雨落荷田。
●少年多血性,愛看水滸傳。青年正發情,紅樓放枕邊。中年看三國,江湖漸看淡。老年不讀書,扛竹歸南山。
●晚年啥都不幹,好好做個園丁。伺候各路花色,每天迷醉其中。
●江湖已經這樣,大俠無力迴天。收了斷刀殘劍,冒雨進了深山。
●古人好隱逸,蓋屋終南山。門前栽松柏,房後流響泉。閒時看看詩,朋友也不見。渴了飲露水,餓時花當飯。忽聞皇上召,立馬去做官。面目漸猙獰,凌弱兼鉅貪。原來做隱士,純屬是扯淡。
田園,只是我的嚮往
我的一個理想,在一座空山裏建一座大學,山前一片江湖,入學的孩子個個一襲素衣長衫船載以入。學生也沒什麼宿舍,每個人刨個山洞在裏面蹲着。上課亦無教室,人人坐在山頂一片草叢裏閒扯,看着雲彩飄過來又飄過去。
現實是,我雖然老寫在地裏種菜收菜,但實際上我哪會有自己的田園?那是我的嚮往。比如辛棄疾,地位顯要,他寫隱居山中田園雅趣,也只是他的想象,因爲現實,沒什麼可說的。
所以,我寫詩,都是邊寫邊想,寫了這句,不知道下句是什麼。
中國畫有文人畫的一支傳統,但偏雅緻化,一種是孤立於現實,自外於社會,保持個體清潔,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另一種是主動干預社會,比如世俗繪畫、諷刺畫,但成就不高。
我力圖將兩者結合起來,即文人的筆墨,漫畫的干預。今天不可能完全文人化。過去你還可以逃到山裏,蓋幾間房,看山看水的,可現在呢?這算違章建築,馬上會有人來找你,拆!
現在,對個體來說,最大的焦慮是你要調整和這個時代的關係。不少人說我的畫有“玩現實主義”的風格。因爲什麼也改變不了,只好玩世。不僅是美術界,文學界有王朔,音樂界有崔健。
大家調侃、憤怒、自嘲、戲謔,是爲了安頓自身。這是我們中國人特有的方式。
也正因如此,我畫中不少出遊片段,雖然很多是離家不遠的行走。
他用“轉身離去”表達不滿
作家南野在看老樹畫展的時候,臉上時不時掛出一個會心一笑。他說,老樹的畫特別有中國人的特點。
“表面上看有很多老莊哲學,脫離塵世,可實際上對現實有許多感受,帶有批判性。只不過,他用一種‘轉身離去’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南野指了指那個掛在樹枝上盪鞦韆的畫,“就好像那個人,因爲無奈世間的種種,所以‘與其跟人糾結,不如與花纏綿’了。”
在南野看來,這是中國人特有的方式,西方社會不會有這樣的表達。
“咱們從農耕的等級社會走來,又迅速進入市場社會,但還沒有完全轉型,在這種時候,人的壓力特別大。物質的、精神的壓力讓我們覺得特別累。”南野說,“西方經過那麼長時間的工業社會到民主社會,社會福利完善,民衆的壓力相對較小,他們不需要考慮太多事情。辦任何事不像在中國,要考慮是不是要去託關係。沒遇到事還好,一遇到事就會糾結。所以會產生這種‘不如與花纏綿’的思想。”
人們普遍有無奈,但也無法擺脫,因爲每天打開報紙電視,或上網,看到的總是一些矛盾衝突。
南野笑言,最怕的就是參加電視談話節目,“因爲永遠都是討論社會問題、經濟問題,唯獨有一次討論了張愛玲。後來我實在煩了,和電視臺說,以後我不參與了,有文化藝術的話題我再來談。但是電視臺也有難處,他們找不到藝術的話題,因爲不受人關注,沒有收視率。”
“爲什麼一個房子拆遷的問題人人都關注,藝術就沒人關注呢?這說明中國人的生活普遍沒品質。”南野說,“老樹的畫裏總有迴歸田園的意向。你看那個江湖大俠,他本應該是很有功力的人,但他也解決不了現實問題,要去歸隱深山。面對一些解決不了的問題的時候,跳出來也是對的。”
這種跳脫的姿態,得到許多文人的欣賞。作家蘇七七也認爲,老樹最讓她喜歡的就是那種輕盈的狀態,“他的歸隱保持一個背對世界的姿態。他的嘲諷也很輕靈,雖是嘲諷,卻讓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