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宗仁我這大半生和山的緣分很深,日月山、崑崙山、岡底斯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等大山,都留下過我的腳印。我卻不大喜歡爬山、登山這類活動,而偏愛在山中一個人散步。按說在那裏走路都是在爬山,但是我卻能把爬山走成了散步。第一是心態,第二是方式。
我在很小的年紀時就嚮往崑崙山,說不上是什麼原因總覺得那是一個很美很獨特的地方。所以,當五十年代末我開着汽車第一次攀上崑崙山時,那真有一種久盼的願望終於實現的喜出望外。真想在山上小住幾日,可是那時都是大部隊行動,沒這個可能。後來我調離高原,每次重返高原時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在山中留宿一夜,次日清晨到山中散步。那個“散”的味道呀,爽遍了你渾身的每個毛細孔。
我說的是西大灘這個地方。它深居崑崙山中,海拔4200多米,左側是玉珠峯,終年堆積着不化的白雪,右側的山峯我叫不上名字,裸露着赤色岩石。兩山之間是一片水肥草美的開闊地,只要是晴天草地總會鋪着柔柔的陽光,明媚,舒爽。這裏沒有兵站,也無飯店,更少人家。次日清晨我踏着草灘上的露珠散步去了。
這個草灘的景色獨具一格。搭眼看去是一片平展展一望無際的草原,只有身臨其境後才發現它是丘陵狀地勢。那條在草原上盤了幾個彎才終於順着地勢向東流去的小河,發出輕輕的流水聲,更增添了崑崙山早晨的幽靜。雖是八月的天氣,高原上嗖嗖的寒風碰到臉上還有點寒意。我微閉雙眼,輕輕伸開雙臂,兩條腿也慢悠悠地交替着移動,我分明感到那是多情的山風在託着我隨心所欲地前行。轉瞬,我睜開眼睛,止步。啊,腳下有一簇花,我從來沒見過的野花,鐵青色的枝杆,並不豔眼顯得很冷峻的花瓣。我的腦海裏當下就閃出一個名字賦予它:崑崙花!
在崑崙山上散步真好!
八月崑崙白頭翁。遠處山峯上的皚皚積雪,在這靜靜的早晨還真像一位沉思着的老人呢!我和這位老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只是我難以弄清楚,是我朝它的懷裏走去,還是它衝着我而來?這種虛幻的散步感覺,也是崑崙山獨有。突然,一縷紅閃從天而降,積雪的山頭瞬間就變得殷紅殷紅。又是一瞬間,整個草原都罩上了一層紅衫。我相信如果有人站在幾米外看我,我也是一個渾身鍍上了赤金的人。我立即明白過來了,這是崑崙日出的壯觀景象。崑崙日出,在銀幕上看過,從劉白羽的散文裏讀過,真沒想到我自己此刻有幸置身於崑崙日出的良辰美景之中!我興奮得舉起雙手高呼起來:崑崙山醒來了!在這裏看日出真好!
我擡腕看錶,整八點鐘,連隊該起牀了。這裏和北京的時差大約一小時。我已經出來散步一個小時了,得回連隊吃早點,上午還有個座談會呢。就在我轉向回連隊時,陳指導員來了,他發現我一個人出來散步,放心不下,就隨後暗地裏“保護”我。我哈哈大笑,說:“你看這地方荒天野地的,想找個人聊天都沒有,會出什麼事!”他不以爲然地說:“搶包偷摸的人真的倒不會有,但狼蟲虎豹會不會給你找麻煩,誰也不敢打保票。”
陳指導員告訴我,崑崙山傷人的動物主要是狼,猞猁也傷人,但很少見到。再就是野犛牛、野驢這些大傢伙,你不惹它,它不傷你,可它一旦發怒了,能把你從山下抵到山頂。我和指導員走在回連隊的路上,邊走邊聊天,很開心。他給我講了許多他們在崑崙山發生的故事,我很感興趣地記在心裏,正講着,他突然站住,指着東邊天上對我說:“你看,那是什麼?是動物還是人?”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方纔太陽升起的地方有了新情況:太陽升起來後,留在山脊線與太陽之間的湛藍天幕上,猛地顯出一個影子。人?還是動物?一時很難辨認。指導員說像一隻藏羚羊,你看那長長的犄角,那肥肥的肚子,真像一隻剛吃飽草喝足水的藏羚羊。我說像一個獵人,打獵歸來的獵人。那個長長的東西正是藏家人的杈子槍。那個肥肥胖胖的東西正是他獵到的一隻動物,黃羊、盤羊什麼的。
我們各抒己見議論着,誰也不駁誰,任其各自去想象。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把我和指導員投到草地上的影子照得很長很長。我心裏總想,我在崑崙山散步收穫很多,健身、健心,還有,真的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