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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往年一樣,天一轉涼,我就開始盤算生日大事,茶餘飯後跟貓爸提了幾次都是有聲無響,只好明火執仗地問了:你說,準備怎麼着吧?貓爸低頭看着手機,揪着臉上根本不存在的胡茬,哼唧道:你說怎麼着就怎麼着吧。見我急眼,他才擡起頭,目光遊離地說:外面也沒啥好吃的吧?我真急眼了:第一,別想讓我做飯,第二,過生日,難道就只有吃嗎?
轉天晚上,飯後喝茶時,貓爸突然說:我有一好主意,咱們倆出去玩吧,去個安靜的地方。我嚇一跳,問:不會是去馬爾代夫吧?十一長假期間,我嫂子帶着兒子,夥同幾個有孩子的朋友去了馬爾代夫,貓爸有聽風就是雨的毛病,所以我這麼猜測。果然,他沒說話,眨巴着眼睛看我。
我提高了音量:你沒聽說中國人不適合去馬爾代夫嗎?尤其是結婚多年的夫妻,到了那裏,沒話說,沒飯吃,沒熟人,沒wifi,就只剩跳海了。貓爸渾身打個機靈,堅決地說:不去,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也得跟親友團一起過,你說是吧?
幾天之後,貓爸下班回家,興奮地說:我想好了,今年生日,我做飯給你和大家吃。這次輪到我打機靈了,迅速在心裏想了一下馬爾代夫。貓爸說:我還想好了,你生日不是週一嗎?咱們流水席,吃三天,週六請美麗和倩倩來家包餃子,週日我上,你正日子那天我請大家出去吃西餐,怎麼樣,夠隆重吧?
我權衡了一下,覺得這個安排甚是妥當,週六算是熱身,週日萬一以失敗告終,後面還有的彌補。見我眉開眼笑地答應了,貓爸說:以爲你多有情調呢,說半天不還是落到吃上嗎!
我的兩個閨密美麗和倩倩接到通知後,一致擁護貓爸的決定,並格外重視,提前一週就要求開籌備會,確定菜譜和分工。包餃子對她們而言早已駕輕就熟,關鍵是貓爸當主廚,比白娘子的千年等一回強不到哪兒去,一步沒有到位就有可能打回原形。她們非常清楚,貓爸敢拍胸脯子說大話,就是因爲有她們這倆職業外援。美麗說:我算了一下,出席生日宴的一共12個人,貓爸一人掄勺實在有點殘酷,不如除壽星之外我們每人出一道菜。
我爹打來電話,問:生日飯地方定了沒有?話音還沒落,我就聽見我娘在一邊唱和聲似的大嗓門:讓他請讓他請你別留情找個高級地方……我告知貓爸上竈的決定,我爹停頓了數秒說:這個嘛,是不是不夠精彩啊?我說:無法預計結果就是最大的精彩,你和我媽也要出一個菜,趕緊商量去吧。放下電話,我能猜到我爹沮喪的心情,沒館子吃不說,還得費腦子花氣力做菜,虧了。
二
週六中午剛過,美麗和倩倩就拎着大包小裹的到了。倩倩買了餃子所需的全部餡料,她打算包豬肉白菜餡、雞蛋韭菜小白菜素餡以及豬肉玉米胡蘿蔔三種餃子,美麗準備了做烏雞湯、百葉包的食材,並在早市上買到了新鮮的南方菜草頭、水芹菜和蘆蒿、蘆筍。二人撂下東西就張羅開會,說她們在來的路上有了新想法,週日的風光還是應該讓給貓爸一個人,她們全力配合打下手。美麗拍着貓爸的肩膀說:放心好了,到時候你中午先去拿個覺,下午四點起牀,我們已經洗好切好準備好,你直接上竈臺,點火炒菜!貓爸又激動又擔憂地說:那多不合適,萬一我一覺睡到飯點就麻煩了。
此時我已經接到我爹的通告,說他正在炮製拿手絕活八寶鴨。下午四點,貓爸主廚的菜式基本確定,主菜是糖醋黃魚和蔥姜炒蟹,四個素菜,兩個冷盤,加上我爹的鴨子和美麗的一菜一湯,正好是十菜一湯。王老師在塵埃落定後適時出現,看完了菜單,鬆口氣說:怎麼沒有我的回鍋肉呢?那就算了吧,太搶風頭也不合適。這之前他一直嚷嚷說,要做一道研究了很久的回鍋肉,而且發誓要驚豔到讓一桌子葷素花容失色。
籌備會的高潮是對我這個壽星老的處置決定。他們四人一致表示,週日當天,我不得染指廚房,除了幹活,躺着臥着隨便,王老師說最好照着《我愛我家》裏宋丹丹說的有錢人那樣,“早晨起來,先喝一大碗香油,然後吐了,那叫漱口……我們根本就不起來!”在他們的笑聲中,我這個祥林嫂內心滿是惆悵。
三
週日上午,我在寂靜中醒來,沒用香油漱口,起了牀。貓爸一早就跟美麗出門採購,臨近中午帶着兩條黃魚和一百枝鮮花進門,倩倩則一趟又一趟地奔波在去小區超市的路上。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這天的生日晚餐,有那麼多的沒想到。貓爸沒有想到,他十年來頭一回下廚表演就得了七個滿堂彩返了八回場;食客們沒有想到,晚飯居然按點兒吃上了而且有涼有熱有葷有素有滋有味;我爹我娘沒想到,女兒在沙發上躺着家裏也有飯吃……我沒想到的是,一天沒幹什麼,卻比干了一天還累。
貓爸在一片咀嚼聲中,情緒激動,胃口全無。我問他是不是滿心滿胃都被興奮感填滿了,他說是啊,看你們吃得哇哇的比我自己吃還高興,感覺境界噌噌的就上去了,我覺得你當個茶水還真挺幸福的。我嚥下了已經衝到嗓子眼的兩句話:沒有這倆外援你試試?天天如此你試試?我努力做出幸福小女人狀,竭盡深情地看着他。此時他依舊繫着圍裙,而且直到吃完飯喝完茶,衆人揮手告別離開,圍裙都不曾下身。
第二天,我的正日子,流水席的第三天。在一家高級西班牙餐館裏,我們一干朋友圍坐在昏暗得看不清人臉的桌子四周,吃着海鮮盤和龍蝦飯,說的還是昨晚的糖醋黃魚和蔥姜炒蟹。我見貓爸面帶慈父般的微笑依然沒有胃口,便問他:難不成還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之中?貓爸說:還真是,我跟昨天似的看你們吃得香,自己不吃都高興。美麗說:我看他是被昨天的鮮花和掌聲架得高高的一時半會兒落不回來了。王老師問:你現在特想做回普通人吧?
貓爸沉吟了片刻,轉頭跟我說:要不咱們形成制度得了,以後每年你生日我都下廚。半晌無人接話,大家似乎都在全力對付眼前的食物,一時間,只有刀叉撞擊盤子的聲音。
晚上九點,來餐廳吃飯的老外還在往裏走,我們已經擦嘴起身,流水席的最後一餐結束了。屋裏黑,外邊冷,一行人在帶着寒意的秋風中默默告別,臉上說不清是惆悵還是疲憊。
王老師說:瞧這頓流水席吃的,跟散夥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