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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變化帶來的結果並不能一概而論,它可能把你推向未來,亦可能將你困在過去。世上總有一些人,寧願妥協於自己的偏好,自己的生活慣性,也不願輕易向時代妥協。我以爲米姐正是這樣一個一點一點堅持着做自己的人。她就那樣獨立地在自己熟悉的那個實體世界裏認真生活着,把自己與那個快速、便捷、高效、既熱鬧又冷寂的虛擬世界隔絕開來。她稱自己是實體時代的遺民。
科技的日新月異,給時代帶來的巨大變化,常常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即便你人到中年,生活的慣性與記憶已如繩索般長在你的軀體裏、靈魂裏,如影隨形般揮之不去,你卻仍然要艱難地學習適應新時代的新環境。適應能力強的,與時俱進地走向了未來;天生彈性較差的,則被時代困在了過去,成爲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舊時代遺民。
所以說,科技變化帶來的結果並不能一概而論,它可能把你推向未來,亦可能將你困在過去。可是,科技的力量勢不可當,你只能順勢而爲。
不過,我的朋友米姐並不這樣看。在四十不惑的年紀裏,突然登上以網絡爲主宰的虛擬時代這輛列車,米姐嚴重不適,一輩子習慣了生活在實體世界裏的她,萬沒料到,這把年歲了,還要應對撲面而來的虛擬世界給出的一道道難題、一個個困境。
世上總有一些人,寧願妥協於自己的偏好,自己的生活慣性,也不願輕易向時代妥協。我以爲米姐正是這樣一個一點一點堅持着做自己的人。她就那樣獨立地在自己熟悉的那個實體世界裏認真生活着,把自己與那個快速、便捷、高效、既熱鬧又冷寂的虛擬世界隔絕開來。她稱自己是實體時代的遺民。
所有的朋友都改用了電子郵件通信,米姐是至今唯一堅持用信箋貼郵票與我鴻雁傳書的外地朋友。她並不怕全世界都知道她的不適應,別人的不適應都是藏着的,她卻喜歡理直氣壯地爲自己的無奈與失意作自我辯護。每次有機會見面,她都要刻意給我灌輸她那套理論:“你說電子郵件有哪一丁點兒好處?能感覺到每一個漢字的神韻嗎?在潔白清雅的信箋上將溫暖的關懷,溫柔的愛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紙頁間傳遞出去,與你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着每一個拼音代碼,能是一回事嗎?你要是不小心碰了刪除鍵,一個無心的動作就能將你們彼此間溝通交流的痕跡一一抹去,連一點兒念想也留不下,虛擬的世界真的很可怕。”完了,米姐長嘆一口氣下了斷語:“已經來臨的虛擬時代徹底殺死了漢字的意趣。”
我以爲米姐的這番話雖透着智慧,卻未免極端,遂莞爾一笑:“電子郵件的快捷卻是寫信所無法比擬的。”我是個懶散之人,習慣了發電子郵件,所以每回給米姐覆信,我都要提前下一番決心:買信封、貼郵票、專門去郵局,的確是件麻煩事。而我又不得不承認,電子郵箱隔三岔五就得刪除清理一次,唯有米姐的數十件飛鴻被我鄭重其事一件不落地保存在一個古舊典雅的木盒子裏。
“快又怎麼樣?難道等待不是一種幸福,不是一種享受嗎?虛擬世界的確便捷,但它對我們最大的毒害就是我們已經不會等待了,任何事情都沒耐心經歷過程了,恨不能一開始就是結果,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珍惜這結果。因爲沒有經過等待,因爲來得太容易了。”米姐振振有詞地反駁道:“都說虛擬時代,人們之間的距離不再遙遠,可以語音,也可以視頻,但你說說,人們之間心靈的距離,到底是比原來遠了還是近了呢?”
是的,世間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我就在你面前,你卻在專心致志地發短信發微博。
面對米姐有理有據的反問,我無言以對。
我想,對於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而那些看似不經意的選擇,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內心深處的理由吧。而米姐,只是在這個變化多端的時代裏,選擇做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前網絡時代的遺民罷了。
是的,我至今仍能清晰記起當我第一次懷裏抱着一堆布料,陪着來津遊玩的米姐,極不自然地走進衚衕深處那間裁縫店時的情景。當時,我覺得又尷尬又荒唐:我是網購一族,我的每一件衣服連同鞋襪幾乎都在網上購買,而此刻,我卻陪同我的好友走在去裁縫店的路上,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而米姐,她是那樣自然淡定地攤開衣料,向老裁縫娓娓述說她每一項細微的要求,然後張開雙臂讓老師傅丈量尺寸。“網購的衣服哪有裁縫做的合身呢?你的很多衣服,不是袖子長了,就是身子肥了,都不是很合體。以後你也學着自己扯布料做衣服吧?”米姐對虛擬世界的網上商店很是不以爲然,“那個東西,你既看不見又摸不着,雖說可以拿到實物以後再付款,要是不合身你還得給人家寄回去,給自己添多大的麻煩啊!這跟隔山買牛不一樣嗎?”我瞟了一眼小屋子裏的其他顧客,顧左右而言他道:“嗨,那邊那件衣料真的好漂亮呢!”
未來學家預測說,後互聯網時代,包括柴米油鹽,一切都將數字化。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米姐是否還能以不變應萬變?前幾日,她來信抱怨說:兒子閨女都不讓她省心,一個在網上談起了戀愛,一個報名要上啥網校,你說網絡那個東西虛無縹緲的,哪靠譜去?生了一肚子氣,也不管用,孩子們主意大着呢!最後,她拜託我在天津給她買幾盒劉文正的磁帶寄去。額的神,她還在用錄音機放磁帶聽“史前”音樂呢!
我不知能否順利完成米姐交給我的艱鉅任務。我只能暗自替她慶幸:沒錯,未來學家預測的後互聯網時代正在來臨,可她習慣性賴以生存的實體時代卻還未完全過去!雖說實體時代那條殘留尾巴也正在她拽緊的手中一點一點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