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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文亞下了905客運,轉進回家的路,腳步頓時輕快起來。村子裏很安靜,除了兩旁住家透過窗口的柔和燈光,就是電線杆和油加利樹投下的影子了。
住在這裏近五十年,最早巷口的中正路是一條窄長田埂,遙遙通向北新路,樸實的農舍和一畝畝青色稻禾,是當時的鄉村景象。
時代變遷,如今早已改頭換面,平整的柏油馬路兩旁,商店林立。暮色中,華燈初上,中正路有如一條灰腰帶鑲上了五彩鑽,晶晶發亮;待暮色漸攏,腰帶由珍珠灰轉油黑,五彩鑽更加閃爍;加上四通八達的客運呼嘯來去,附近學校的書卷味兒混合着夜市蒸發的食物香味兒,中正路儼然成爲新店市的星光大道。
“炎明新村”不一樣。炎明新村雖然位在中正路的心臟區,卻是鬧中取靜,活像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成天端把舊藤椅坐在巷口看風景——春天,輕輕拂面的涼風;夏天,讓人窒息的高溫;秋天,不知打哪兒飛來的落葉;冬天,熱氣騰騰的涮涮鍋小店;當然,還有數也數不完的腳踏車、摩托車、轎車、貨車、公交車和遊覽車;男人、女人、小孩和老人;抱着貓咪的漂亮小妞和牽狗溜達的老公公在過馬路,提着菜籃的老婆婆買魚又買肉……中正路每天上演不同的戲碼,只有“一甲子”的炎明新村,以“耳順”的姿態,偏安一隅。
村裏有四十幾戶獨棟人家,各住各的。老實說,居住環境雖好,住的皆非富人。父親是軍人,“炎明新村”的土地原屬國防部所有,順理成章,就在這裏住下了。不過當初我們住的房子並非公家配給眷村,地是公地,地上的房子卻是私人自費的,父親買下舊房子,我們一家四口便安居在此。搬來新店那年,我十五歲,妹妹十四歲,到如今,父母雙去,妹妹遠居,獨餘我一人。
早期,村子裏住了不少父親輩的同事,但因爲房子可以自由買賣,進進出出,也遷進不少“各界人士”,父親這一代人陸續凋零,更加複雜的住戶關係使得村子的重建協商遲遲無法解決,暫時的幸運讓它至今仍在夾縫中生存,否則,房子被改建成魔術方塊似的高樓,人如果像“東西”一樣塞進“置物箱”裏,該是一件多麼難以呼吸的事啊!
我住村子中段,下車走進巷子,回家頂多五分鐘。我總是慢慢地走,走得很珍惜,真心希望它永遠這樣留駐。走在十月的樹影下,擡眼望向中秋的夜空,彎彎的月兒這時正在夜海中浮沉,輕飄飄的很是愜意;一陣濃郁的花氣襲人,原來是對門鄰居栽種的一大排七里香傳送過來的。
這家主人阿寶哥脾氣挺大,壯年時經常在家扯着嗓子罵小孩,粗聲粗氣十分火辣,我看見他,總不自覺地低頭快步。二十多年過去,年歲大了,又添了兩個可愛孫子,脾氣改善不少,家裏不但養了雄赳赳的大公雞、優雅穩靜的灰鴿,還把心思放在植物和盆栽上,門裏門外,花紅葉綠,煞富生氣。緊接又聽見一種熟悉的粗啞家禽聲,伴隨着另一種生疏的、但更粗啞的破鑼聲,我不禁睜大眼睛,這才赫然發現,阿寶哥二樓加蓋的鐵皮屋外,掛着一隻巨型鳥籠,裏面新來一隻光華四射、天仙般的孔雀,那不可思議的破鑼聲,赫然是從它嗓子裏發出來的!
時間姥姥也許真的聽見我的祝禱詞,她讓老村子緊緊拽住裙腳,儘可能遠離紅塵……往門前老樹墩上一坐,重溫“農家樂”,是多麼愜意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