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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入秋,好事便扎堆。升學的,搬家的,結婚的……誰手頭上沒有兩三張喜帖呢。陸續地,大小酒店拉起了慶典橫幅,中晚餐後,小城裏各條路上便有了雷同的景象,經典而有趣——三三兩兩的行人,藉着喜勁,興奮地招呼着,熱烈地論道着,不論男女老少,統一拎個紅色禮包,16K紙般大小,上面印有“家有喜事”、“金榜題名”,甚至“我生啦”,打眼一瞧,便知喜事的主題。
據說,離我們並不遠的省城裏的人蔘加喜宴,飯畢,一人發兩小袋金玉其外、小顆粒其中的糖果了事。我們小城裏的人卻實在得多,不論來的禮金多與少,承辦方回禮的喜包都是塞得滿滿當當:有寓意“步步高”的軟糯大切片;有女人的護膚品;男人的中華煙;還有一條精緻的竹炭毛巾,意思是讓隨禮的人“淌汗”(花錢)了,擦把汗吧;更有少不了甜到心坎裏的各色糖果。
每拎一個禮包回來,我免不了對糖果一番細瞅,硬的,軟的,奶味的,水果味的,品種繁多,但能留下獨享的極少——日子越好,味蕾越挑。即便這樣,過一段時日,收拾冰箱,還是會發現,聚了不多不少的一小包。當初,留下來時,便想:留着吧,或許有一天,腸胃能攪動起慾望,味蕾有了綻放的念頭呢。然而,一天又一天,那一包當初自認爲能滿足我懷舊情調的糖果,依然靜靜地放在冰箱一角——味覺還在滿世界地搜尋美食,只是丟失了當初對糖果的心境。
那個“當初”,已經久遠了。記憶中的糖果又黑又硬,因其品相而得一俗號:雞屎糖。味兒也單一地甜。但在那時也稀罕得不得了,也只有在逢年過節時,大人們拿出來應應景,孩子們分到手的糖果是按“粒”爲單位的。那時,父母衣服上的大口袋彷彿是百寶囊,對孩子而言永遠都有一種神祕感,父母會格外寵愛討喜的孩子,背下里沒少從口袋裏摳出糖果來獎賞,拿到糖果的孩子很是意會地攥緊了蹦跳着跑開,悄悄地剝一粒放口中,慢慢地吮着。但是,那一種私密般的快樂與內心裏迫切的分享欲怎麼會壓抑得住呢——不一會,身邊的小玩伴們就瞧出端倪,眼饞不已。
爸爸從部隊歸家時,曾帶過高粱飴——我從沒見過那麼大個頭的糖果,從拿到手的觸感上就知道是稀罕貨。小心地剝去外面的油紙,竟然還有一層薄薄的紙,許久未見到爸爸的我,興奮而又怯怯地望着他,爸爸讀懂我眼中的疑惑,親暱地說,能吃的,試試看。我小心而害羞地舔一舔,天哪!薄紙竟然粘到舌尖上,旋即溶化。那一刻,舌尖上的神奇感讓我幸福得想哭!大大的軟糖——它竟然不是硬的——塞進口中,一貫喜歡瞬間嚼碎糖果,“齁”到失去味覺的我,卻讓軟軟的糖果鼓鼓地脹滿我的腮,我的炫耀感在內心迅速膨脹,我跑出家門,逢人便得意地伸出舌頭,露出軟軟的、晶瑩剔透的糖體,老少們個個嘖嘖稱奇,身後一大幫的孩子更是哄吵着要看一眼,再看一眼。不一會兒,左鄰右舍的大姨大嬸們同樣哄吵着到我家,讓爸媽多拿一些帶家去——孩子們在家放賴打滾般的吵着要。
再後來,在城裏,糖果已在零食中漸漸被各色美味替代,更多的時候充當了一種喜慶的象徵。每年,我都將大小喜事收集的糖果寶貝般的帶到鄉下的婆婆家中,總希望,農村裏的孩子們仍能像我小的時候那般,快樂地分享。而這次回鄉,在這個初冬的午後,花朵般的侄女翹起蘭花指,斜靠在門框邊,在智能手機上悠閒地一劃又一劃,地上,是剛剛撕開的“德芙”包裝紙。我默默地看着她,想着我的行李包中,那些花花綠綠的糖果的去處,滿腹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