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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一個意大利的電視劇《警察故事》,有個情節讓我非常感動:一位看上去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她的眼睛看不見了,成了盲人。她聽到有人翻書的聲音,便非常敏感和激動,可見書在她心靈中的位置。她要書,兒子遞給她,她用手摸着書,那雙手因渴望而顫抖。這本書是但丁的《神曲》,是她從前讀的書,她熟悉書被磨破的邊邊角角和書後的標籤。她想起了書中被她畫過的句子,讓兒子讀給她聽。兒子很孝順,認真而動情地讀了起來。這個劇情真好。
馮驥才有一篇美文叫《摸書》,說“書有時候不需要讀,摸一摸就很美,很滿足了”。作者還說,“未讀的書是一片密封的誘人的世界,裏面肯定有趣味有智慧;打開來讀是一種享受,放在手中不輕易去打開也是一種享受。”這種幸福和自信是從書得到的。有人到我家裏玩,看到從天花板到地上的“書牆”,問:“這些書你都讀了嗎?”我說有的讀過,有的讀過很多遍,沒讀過的摸過很多遍。摸過,也是一種享受。我感動古時一個叫轅固的書生,他靠給人算卦換米錢,每日掙夠一天的米錢就收攤回家讀《老子》。這個書生真有味。這是中國兩千多年前漢代的一個書生。我最近在網上讀過一篇文章,題目叫《閱讀讓每個人平等地富有》,說英國的街頭乞丐不管怎麼落魄、困頓,但不能忘記讀書。作者說,有一天他在高貴華美的倫敦哈羅德百貨公司門口看見一個60多歲的流浪漢,坐在鋪着毯子的牆根下,旁若無人地讀書。他叉開的兩腿中間,躺着一隻肥壯的黑狗。那碩大的狗非常乖,就那麼靜靜地陪伴在那裏。幾天後,他又在牛津街的塞爾弗裏奇百貨公司門口,看到了那位老乞丐與狗。還是同樣的情景,還是手持一卷孜孜不倦地閱讀,讀得恬然忘世。
香港作家董橋,在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圖書館,發現“紙香可以醉人,那股靜穆的氣氛也可以醉人”。“整套的《太平御覽》,整套的《古今圖書集成》。靜悄悄,蹲下來,看到《湘綺樓日記》兩大函,坐在地氈上,抽出一本《八旗族譜》,書有點黴,不過很香。書牆之間突然鑽出一個花白的頭。‘你好!’那張蒼老的臉笑得很寬,像一本翻開的書,一臉的皺紋,一臉的字。”這氛圍真好!書給人的靜謐氣氛真好。後來我讀到馬未都一篇文章《書的尊嚴》,便知道了這種靜謐的來歷。馬先生說,他於1981年由工廠調到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社的後院是圖書室,最大的一間房,一層房有兩層高。圖書室是他最愛去的地方,老木板地,早已踩得凹凸不平,中心部位早都沒漆了,露出木筋,被墩布每天拖得乾乾淨淨。圖書室有多少人也是沒有聲響的,即使說話,每個人都是低聲下氣的,像犯了錯誤。年輕時候不知原因,後來想起來,原因挺簡單,是因爲讀書人有修養,也因爲書有不能描繪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