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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型文學是小說的初始狀態。如果我們比較古典文學,會發現《紅樓夢》就是言情,《三國演義》就是《明朝那些事兒》,《西遊記》就是仙俠玄幻……而金庸的武俠小說,可以說就是中國當代類型文學的鼻祖。
中國當代純文學的母題是鄉土,主角是農民。從魯迅、茅盾到賈平凹、莫言,有那麼多描寫農民怎麼受苦受難的文學作品,這其實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在五四以前,沒有寫農民的小說。因爲在五四以後,文學要承擔社會啓蒙,喚起底層人民的覺悟、鬥爭意識,完成革命的任務。
而到了現在,鄉土逐漸瓦解,農耕社會也瓦解了。文學也已經完成了開啓明智的任務。因爲“啓蒙”,其實是經濟文化落後、傳媒不發達時代的產物,先進的人去啓蒙愚昧的人。而在互聯網時代,信息是對等的,誰比誰更先進呢?當文學完成了啓蒙的任務,她也可以賺錢、娛樂了。所以,類型文學出現了。
以前我和類型文學作家、網絡作家都有交流過。交流的結果是,其實文學是有一個“公約數”的,大家都關心人類的問題、人性的問題。儘管類型文學和純文學在表現形態上有差異,但在描寫人性的方面其實是一樣的。我們無需誇大紙媒和網絡的差異,文學就是關心人類的困境,本質是共同的。
我們把這幾十年的中國純文學看下來,水平能超過金庸的可能不超過10人。我們的古典四大名著,它們也就是當時的類型文學。所以我們評價一種文學,不能去看低水準作品,而要看高水準作品。類型文學中的最高水準,跟純文學是平起平坐的。
類型小說其實恢復了文學的多元化功能。以往我們對文學功能的理解過於單一。如今的類型小說,和新媒體、文化產業相結合,產生影視劇、遊戲,煥發出很強的生命力。
我們說類型文學缺少相對應的評價體系,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在單純的文學標準下,類型文學解決的都是文學中最基本的問題,例如怎麼講故事,怎麼塑造人物等等。在這樣基礎的問題上,理論家難以架構新鮮的東西。所以純文學是給專家看的,它好像是研發機構,類型文學則是生產機構。純文學所創造的東西可以被類型文學所用。
類型文學和純文學的差別在哪裏呢?之所以純文學的地位相對較高,其實是因爲它們更多關注的是人類社會解決不了的難題。不論過去還是現在,農耕社會還是信息社會,都存在這樣的難題。
類型小說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它的價值體系是完整的,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西遊記》沒有解決不了的妖魔,《水滸》沒有解決不了的民間糾紛,《三國演義》沒有解決不了的歷史問題,《福爾摩斯》沒有解決不了的懸案……這也是老百姓愛看類型文學的原因。
而純文學的魅力則在於,它把人類的難題展現給讀者,它是哲學的、宗教的、審美的,不是現世的、實用的。中國古典文學裏大量的志怪小說,都是類型文學,只有一部《紅樓夢》,它本來是按言情的套路來寫的,但寫着寫着,寫糊塗了,寫不明白了,她引進了悲劇的概念,於是偉大了。爲什麼有那麼多關於《紅樓夢》的學術著作?就是因爲她夠複雜,解決不了。
所以文學的最高境界,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呈現解決不了的問題。托爾斯泰的偉大在於,給了我們一個問號。類型文學給我們的都是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