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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簡
林是油脂廠的化驗員。在一次登大罐取油樣的時候,年久失修的鐵梯子忽然斷裂,她從10米高的地方跌落下來,雖然僥倖地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全身18處骨折,躺在牀上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因爲是工傷,況且又是百痛襲身,林覺得自己很有資格對廠裏派來的護理人員發幾通脾氣;而那些人覺得她不過是一隻“破鞋爛襪子”,壓根就沒有值得別人伺候的造化,所以她的病情稍微穩定,各色各樣明裏暗裏的爭吵以及她過往的桃色傳聞,就此消彼長地冒了出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同事們口口傳誦的這一出出言情短劇裏,出鏡頻率最高的男主角是老丁。這不僅僅因爲他倆的“交情”由來已久,而且因爲從她受傷的那一天起,老丁便起早貪黑地老遠從家裏跑來幫忙照顧她,日復一日、風雨無阻。前些年,林的老公一直在外地工作,她一個人帶着一雙兒女生活,辛苦忙碌自不必說。可是她非但吃喝精細、穿戴考究,而且姿容舒展、娉婷婀娜,沒有一點操勞困頓的痕跡,原因,據說就是因爲老丁在幫她料理這個家——這麼多年來,老丁幫着她買煤買糧、打煙筒裝爐子,大半夜裏騎自行車馱着她帶孩子去醫院看急診,家屬區的街坊四鄰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一筆一筆記得門兒清。
然而真正惹人惱火的,還是老丁的一句話。那是林剛剛轉到另一家醫院,因爲一路的顛簸和樓上樓下的搬動,林疼得牙齒打顫渾身發抖。安頓下來以後已經是中午,廠裏派來的人們都在科長的帶領下出去吃飯了,只留下一個新分配來的小姑娘值班。老丁搬個凳子坐在林的牀頭,呆呆地看着她心痛不已。林大概覺得不好意思,哆哆嗦嗦地咬着牙催促他趕緊跟大家一塊兒吃飯去。老丁先是支吾着不肯動地兒,後來被林催急了,脖子一梗,眼裏竟然涌出淚來:“我不去,我不可能去!你疼成這樣了,他們還照樣出去吃吃喝喝——那是在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啊!”
一旁的小姑娘聽了這話火了——辦公室裏的工作輕閒安逸,要不是廠裏下了命令輪流值班,誰會來病房裏伺候這樣一個跟自己不相干的人?雖說對於來醫院護理林的人,廠裏都給了“優厚”的待遇,可是誰又稀罕靠給人端屎端尿多吃的那一頓飯、多得的那兩個錢?“再說了,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你以爲你是誰啊?”
林和丁都愣了——幾十年了,這一類的風言風語在人前人後繞來繞去,現在從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嘴裏說出來,更覺得別有一番滋味。是啊,他以爲他是誰啊?
一個偶然的機會,林跟我說起這件事。“丁師傅是個好人,我們之間,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說到這裏,她又彷彿沒有信心似的,稍稍頓了一頓。對於兩人關係的清白,她和丁起先都曾有過很用心的解釋,可是,沒有人肯相信。我當然無從考證,有關林和丁之間那些傳言的真僞,但不知怎麼,爲了老丁的那句話,我願意相信,世間是有這樣一種真情的——一男一女之間,未嘗沒有一點仰慕和依戀,可是因爲顧念各自的家庭而發乎情止乎禮,像兩顆星星那樣彼此照耀,又保持着適當的距離。它比友情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動的都是真心真意,然而卻與風月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