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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羅斯開班授課時,饒寶蓮除了向她們講授佛山剪紙基本的技法、工藝、作品外,還向她們傳遞剪紙藝術的設計理念。受訪者提供
剛剛過去的這個週末,饒寶蓮的工作室又開始了正常的教學。40多個各年齡段的孩子涌入這間140平方米的房子,美術班、剪紙班、素描班同時開課。房間裏充滿了孩子們稚嫩的學藝和嬉鬧聲。下午5點,家長來接孩子放學,房間一下子清淨下來。此時,饒寶蓮靜靜地坐到電腦前,這時遠在千里之外的俄羅斯學生心一的QQ留言蹦了出來。
剛從莫斯科回來才一個多月,饒寶蓮就要遠程指導這批剛收的“洋徒弟”,在電腦前爲他們解疑答惑,點評上傳作品。
11月21日,饒寶蓮作爲第一批受邀的中國藝術家前往莫斯科授課。本土藝術走出國門的榮光仍讓她激動不已;國家領導人的高度評價,還時常回響在她的耳畔;俄羅斯人對佛山剪紙藝術的熱情與推崇,也讓讓她歷歷在目。俄羅斯人對第一次走出國門的饒寶蓮如此評價:“廣東佛山的剪紙藝術家饒寶蓮是中俄文化交流、剪紙藝術傳播的使者。”
“廣東佛山的剪紙工藝很不錯”
中國駐莫斯科文化中心揭幕那天,饒寶蓮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委員劉延東、俄羅斯副總理戈洛傑茨的照片登上了《中國文化報》的頭版。照片上,劉延東和戈洛傑茨的目光都定格在大紅色剪紙的普京像。
他們身處的課室牆上,是中國傳統的《十二生肖》等大幅純色剪紙,具有濃濃的中國風佛山韻。這是饒寶蓮親手用佛山剪紙佈置的。事實上,將佛山剪紙這種平面藝術與環境空間相結合,是饒寶蓮這樣的新銳佛山剪紙藝術家非常注重的創新方向。
12月5日,莫斯科正值隆冬,一場大雪沒有阻擋中俄文化交流的熱情,這是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揭牌的日子。時值饒寶蓮受邀來到莫斯科開班收徒第15天,饒寶蓮那天穿的是衣袖寬大、色彩飽滿的傳統漢服,髮髻像往常一樣,依舊一絲不苟地高高盤起。
昨天,向記者回憶起那一幕時,饒寶蓮仍略顯激動。
就在中心揭牌儀式後,劉延東和俄羅斯副總理戈洛傑茨走進了饒寶蓮的剪紙教室。
劉延東一眼就注意到了饒寶蓮的金銅鑿剪紙《魚戲》,這是她此次帶去莫斯科的唯一一幅銅鑿剪紙。作品尺寸不大,但飽滿的色彩十分搶眼,兩條正在嬉戲的錦鯉活靈活現。
“這種剪紙是什麼?怎麼這麼搶眼?”劉延東感興趣地問道。饒寶蓮趕忙回答:“這是我們廣東佛山特有的工藝,全世界都沒有的,不過佛山已經失傳了三十年,我在師傅的教授下把他復活並創新演變成您看到的金銅鑿,銅紙金面。”劉延東聽後,開心地說:“金銅鑿很特別,廣東佛山的工藝真的很不錯。”
事實上,這種佛山傳統的銅箔剪紙是以佛山特有的青銅爲原料,經過打鑄製作成幾十層薄如蟬翼的青銅箔片,剪紙藝人首先在銅箔上刻好圖案的外輪廓,然後用特製的小圓珠鑿即珠刀,一個一個珠點地在銅箔上按圖案鑿出線條,通過上萬個珠點組成各種花紋圖案或人物造型,最後再上色。這樣的技藝在全國、全世界來講都具有唯一性。
“銅鑿剪紙本應該呈現出的視覺效果是,色彩強烈、珠光閃閃、金碧輝煌,但是經過初步復活後,青銅特別容易氧化失去光彩。”饒寶蓮經過一次次的試驗,採用以金銅爲底,再鍍上一層金粉保持其視覺效果,在此基礎上,她又加以一系列的工藝和顏料創新,強化其視覺效果,纔有了現在的效果。
從開始學習佛山剪紙,到拜國家級非物質文化代表性傳承人陳永才爲師,再到開展交流,短短十年間,饒寶蓮的天分、刻苦與悟性得到了回報。在藝術創作上,她大膽創新不拘一格,融南北剪紙風格之所長,推動佛山剪紙這一平面藝術活躍在深圳歷屆文博會。這一路走來,她一直以開班授課維持生計,但她堅持將傳統非遺帶入社區、帶入高校,並憑藉復活失傳的佛山銅鑿剪紙贏得國內外的關注。正是在藝術創作上的獨特成就以及授課交流積累的豐富經驗,成就了她成爲走出國門的首批藝術家代表。
俄副總理鍾情剪紙版聖瓦西里大教堂
“受邀前往莫斯科之前,我一直在想,除了工藝之外,應該向洋學生們傳遞什麼。”饒寶蓮前往克里姆林宮參觀,在那裏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那美麗的建築線條、器皿上絢麗的花朵……回來以後,她決定把對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融入到自己的教學中去。
她以莫斯科紅場上最富盛名的建築——聖瓦西里大教堂與斯巴斯基鐘樓爲原型,並將中國風的祥雲、樹木點綴其中,幾易其稿修改,最終完成設計圖。不過,在中心揭幕儀式當天,這幅作品並沒有最終完成,只有設計圖擺放在課桌上。
俄羅斯的標誌性建築——“洋蔥頭”大教堂那頗具魅力的建築線條,經過她的設計躍然於佛山剪紙,副總理戈洛傑茨一眼就看中了這幅設計圖。這位副總理當即詢問:“請問,可以把教堂這幅作品送給我嗎?”
饒寶蓮回覆她:“這還只是一幅設計圖,我這裏有曾在國內獲獎的作品《錦上添花》送給您。”戈洛傑茨欣然接受,連聲道謝。
在饒寶蓮看來,用中國傳統的抽象藝術語言,來表現俄羅斯當地的標誌性建築,這是令戈洛傑茨大爲稱讚之處。事實上,作爲新一代廣東佛山的剪紙傳承人,饒寶蓮的創作一直緊密圍繞着現代生活展開,廣佛地鐵整套明信片的設計、廣州郵局福祿壽剪紙紀念冊、年宵剪紙作品的設計等,都是她善於從現實生活的點滴中發掘藝術靈感的上乘佳作。
在饒寶蓮向兩國領導人贈送《錦上添花》時,中國駐莫斯科文化中心文祕王劍有感而發,他寫道:”中國文化走出國門,不僅要讓外國人體會它的博大精深,更要讓外國人領略它的兼容並濟。此刻,中國剪紙藝術與俄羅斯建築藝術的結合讓外國的國家領導人都爲之折服,不能不說是一次成功的“走出去”。正所謂“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其若此乎!
-關注
走出國門,本土藝術家傳播了什麼?
心聲“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教會她們學會自己創作,讓她們可以自己創作,堅定她們的信心,她們纔會有更濃厚的興趣去延續我們中國的傳統剪紙文化,中國的民族文化將會在世界生根開花,發揚光大。” ——饒寶蓮
“藝術家本身就是文化傳播的重要一部分,再加上授以技法,點播其創作方向。”作爲第一批代表佛山、代表廣東走出國門的本土藝術家,饒寶蓮這樣總結道。經歷工業革命後,西方人對於工業產品的反思和對手工藝術品的價值認知,遠遠走在前面,這也是饒寶蓮的俄羅斯之行最爲深刻的感受之一。
藝術家本身就是文化傳播的一部分
在中國駐莫斯科文化中心文祕王劍的眼中,饒寶蓮是佛山剪紙非遺傳承人,她對中華傳統文化的熱愛滲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裏——聽民樂,泡功夫茶,頭髮總是梳成一絲不亂的髮髻,永遠都是一身傳統民族服裝的打扮,漢服、唐裝、旗袍,娉娉嫋嫋如畫中人。
饒寶蓮認爲,“我們中國傳統藝術家走出去,本身就是文化傳播的一部分。自己對於中國傳統服飾的理解應當展示出來。”揭幕儀式當天,她那套唯美的漢服,已經被留在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了。饒寶蓮的洋學生們還有幸體驗到了嶺南茶藝,饒老師嘗試與學生們一邊品茶、一邊上課。
事實上,跨文化交流對於饒寶蓮這樣的本土藝術家的成長來說,無疑同樣是一次創作視野的飛躍。
學生們帶她跟俄羅斯的茶藝師交流、切磋。在授課之餘,饒寶蓮還被安排前往莫斯科實驗學校、孔子學院等介紹中國文化,尤其是廣東剪紙的文化理念歷史、風俗、形式、技法等。主持人每每這樣介紹她,“這是中國廣東的剪紙藝術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學生們對“傳承人”這個概念最爲好奇。
饒寶蓮這樣向學生們解釋:我是師傅陳永才老師手把手教出來的,我也把我的東西教給我的徒弟,但徒弟並不是我自己的子女,就像我並不是師傅的孩子一樣。面對請求拜師學藝的學生,“我們以藝術的眼光去收徒,藝術沒有偏見。”
心態開放毫不保留
“我要在短時間內教會俄羅斯學生,用中國剪紙的語言表現俄羅斯特有的歐式藝術形象。”她告訴學生:“讓你們的國人認識剪紙,你們的線條和造型應該是俄羅斯本民族的建築、壁畫,這些內容你們都有可發揮的空間。”
“我不擔心版權的問題。文化交流就要秉持開放的心態,毫無保留。”臨走道別之際,饒寶蓮把自己十年來一百多幅設計圖紙、視頻資料留給了洋學生們。她只提醒說:“你們可以模仿,但是希望你們能夠從中悟出一些東西,但請不要模仿我的印章。”
事實上,饒寶蓮代表的是作爲“第二代”佛山傳統文化傳承人的新羣體。她們有着對傳統文化的執着追求,在與外界的互動交流中,以開闊的視野、現代的理念,勇於打出佛山非遺在今天的品牌。以饒寶蓮爲代表的新一代佛山非遺傳承人,正肩負和踐行着繼傳統、開未來的時代使命。
依託佛山剪紙,佛山文化的國際傳播力量正在以幾何級的速度擴張。饒寶蓮曾經的一位女學生,在隨父親前往美國舊金山一所高校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其父受到女兒的影響學習剪紙後,現在這位博士父親成了舊金山的藝術老師。而這位女學員受聘爲一家博物館兼職老師,在當地非常受歡迎。
廣東省文化廳給佛山文廣新局的致謝信中寫道:“應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邀請,貴局派出高級剪紙工藝師饒寶蓮從11月下旬開始赴莫斯科開設剪紙培訓班。期間適逢俄羅斯50年未遇大風雪,氣溫較與廣州相比,時差4小時,溫差40度,飲食結構、作息時間都存在很大差異,在飲食不適、睡眠不夠、天氣寒冷、連續奔波、體力消耗大的情況下,饒寶蓮同志發揚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精神,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和滿腔熱情投入教學工作,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鑑於這次出色地完成任務,在廣東省文化廳的邀請下,饒寶蓮又在爲香港元宵燈會期間的文化交流做準備了。
本土藝術化成世界語言在俄羅斯生根
佛山剪紙有了“洋徒弟”
-故事
“我很感動擁有這樣熱情執着的學生,現在最不捨得的就是這些俄羅斯學生。”坐在工作室的陽臺上,手中撫摸着洋學生們集體送給她的一本藝術書籍,饒寶蓮深有感觸地說,她覺得洋學生們與她的距離並不遙遠。
帶着麪包和牛奶來上課
11月,文化中心爲她製作的海報貼出後,第一批十名學生來報道了。這些學生們的年齡、職業都不相同,但她們都是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後,踏着齊膝深的雪,來到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上課。
細心的饒寶蓮注意到,她們是帶着麪包和牛奶來的,有了乾糧就可以堅持從每天下午4點學習到晚上9點,這種學習勁頭第一時間打動了她。她注意到,學生中有一位退休的老太太,每天來上課和下課後,總是以標準的90度鞠躬向老師表示感謝。這些細節讓她深受感動:“我要在短短的時間內,毫不保留地教會她們剪紙藝術的精髓。”
她很快發現,洋學生們對方塊字衍生出的剪紙圖案最爲喜愛。比如中國的囍、福、壽等字,她們認爲,中國漢字是最神祕的。而中國傳統的嫋嫋佳人形象、傳統風俗剪紙作品等,都是洋學生的最愛。
事實上,一上來,饒寶蓮就給予俄羅斯學生們以極大的鼓勵:“你們是我在俄羅斯的第一批學生,如果這門藝術能在俄羅斯落地生根、發芽併成長爲參天大樹的那天,你們就是俄羅斯第一批的藝術大師。”
“其實我曾經很擔心這些學生是不是三分鐘熱度,但是通過剪紙她們主動去學習她們認爲的世界上最難學的漢語,希望通過中文更好地認識中國傳統文化,這讓我看到了她們堅定的信心和熱情。”
在這些學生中,有位女學生最爲刻苦努力。饒寶蓮爲這個女學生取名爲“心一”,寓意爲“一心一意”。這位熟練掌握四種語言的高級知識分子,一直對漢語望而卻步。但是結緣饒寶蓮的剪紙課後,心一悄悄去上了中文課。剪紙班上到第六課時,她突然用中文向老師問好“你好”,饒寶蓮頓時感到非常驚喜。
12月中旬授課結束,饒老師要離開的時候,心一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她忽然用中文清晰地表達:“我的心是你的。”她還提出,希望在中國春節後,來到佛山專門進行學習。但是饒寶蓮給她的建議是,你的孩子還小、需要照顧,我們可以每天通過網絡聯繫,交流學習創作心得。
請翻譯每天傳遞學習心得
學生們送上的藝術圖集、黑天鵝湯匙等禮物讓饒寶蓮愛不釋手。撫摸着這本書,洋學生們似乎距離她並不遙遠。因爲回到佛山這一週多的時間,學生心一每天用字典,在QQ上向饒老師彙報學習心得。“昨天我割小蝴蝶了。今天我劃拉蛇,但是暫且不搞成(搞不定)。”儘管心一的中文還顯得蹩腳,但饒寶蓮都耐心地回覆她。
上週忽然有一天,心一寫道:我決定用俄語好好寫一封信給您,讓朋友幫忙把信翻譯成漢語。否則我擔心之前在QQ上的留言有很多詞不達意之處。最主要的是我擔心不經意間造成了一些誤解,引起您的反感。
原來,這個女學生專門請來翻譯,委託翻譯將自己的心得翻譯成漢語,每天定時向饒老師彙報。讓饒寶蓮欣慰的是,現在心一已經能總結出:用肘部力量與腕部力量的拿捏對比。比如最近的一次溝通,心一提出:“我突然領悟到,在刻畫線條時,如果使用肘的力量,就輕鬆許多,比使用腕力效果好。這樣刻出的線條更平滑更準確。請問是不是這樣呢?”
饒寶蓮分別列出了八條建議逐條回覆。“你們是俄羅斯第一批剪紙學員,你們中誰能在剪紙藝術這條道路上走出自己的藝術道路,能讓俄羅斯人認可這個藝術的價值時,俄羅斯剪紙藝術家就誕生了。把您所有模仿的及創作的作品都給我發來,我給您點評。”
本版撰文:南方日報記者閻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