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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蔣忠平剛剛學到迭個“弄”字個辰光,總認爲是先人造字個辰光漏脫了一個邊旁,因爲上海閒話裏個“弄”,常常需要用手來實現,所以應該加上一個提手旁。後來翻開《現代漢語詞典》,再曉得是自家知識淺薄,隨意想象。因爲“弄”字還有一個讀法念【1ong】,是小巷、衚衕、弄堂個意思。但阿拉上海話裏個“弄”常常是讀作【nong】個,而且迭個字勒垃上海話裏是老普遍個,也蠻常用個,動勿動就來個“弄”,甚至常常從小“弄”到大。
小辰光,剛剛學會走路,常常會得摜跤,爺孃總歸邊扶小人邊問:“弄痛了?”再大一眼,大家開始頑
皮,身浪向常常白相得老齷齪個,迭個辰光爺孃總會講:“看看儂,身浪向弄得來一天世界,像只野鬼【ju】。”迭個大概就是阿拉最早接觸個“弄”字個意義。
後來阿拉稍稍長大了一眼,發現阿拉上海話裏個迭個“弄”字實在是太偉大了,幾乎隨便啥個物事儕可以“弄”一記。記得老早子上小學,爺孃每天老是對阿拉講搿句閒話:“放學以後勿要忘記脫弄一籃羊草。”(鄉下頭用來餵羊個生活)乃末“弄羊草”成了阿拉搿一代人一件必做個生活。讀初中個辰光,有一眼懂事體了,身浪向開始要乾淨講衛生了,爲了巴望過年個辰光爺孃能夠幫忙“弄”一件新衣裳,天天放學回到屋裏向“弄夜飯”,好讓爺孃回到屋裏向能早點吃夜飯,還望爺孃能誇上一句好話。
畢業後,呆垃屋裏向,爺孃總會講:“想法弄點啥個生活做做,蹲垃屋裏向哪能弄法,長大仔看儂啥地方弄娘子去。”看看,連討老婆也叫作“弄娘子”,“弄”字個廣度可見一斑。
我從小生長勒垃崇明,勒垃上一輩人個薰陶下,阿拉也經常演繹“弄”字人生。鄉下頭每年有農忙,阿拉碰到熟人總會問:“忙頭弄好了?”意思是農忙做完了?積蓄了幾年個
鈔票,農家紛紛開始造樓房,相互間總是會問:“房子弄好了?”“弄得差勿多
了。”對方往往也會用“弄”字回答儂。人到中年,子女也長大成人了,碰到交關辰光勿見個老熟人常會問起:“小囡工作弄着了?”我
講:“弄是弄着了。”“葛末弄得着幾鈿一個號頭?”“弄勿着幾化。”儂看看,一段普普通通個對話,有多少“弄”字貫穿勒垃其中。
前兩日,鄰居買了一輛汽車,阿拉跑過去劈頭就講:“喲,弄了一部車子啦!”“最近想出去跑跑生意。”鄰居答。“弄仔車子儂要開始忙了。”“勿忙勿忙,勿像儂,養了個小孫囡倒真個忙交關。”“也就是每天弄點伊拉吃吃。”就算鄰里搭訕,也免不了幾個“弄”字。
夜到頭回到屋裏,老兩口對話也常常“弄來弄去”。我有看書讀報個習慣,老婆常常埋怨道:“看看儂搿張牀浪向,鋪天潑地儕是書呀報紙個,弄得來像啥個樣子。”我講:“我抓緊弄好伊。”“看看儂,年紀勿大,頭髮弄得來亂糟糟也勿弄弄好,鬍子也勿弄來刮刮乾淨,弄得來像個邋遢老頭子。”吾講:“老婆喲,儂看我啥地方有辰光弄搿兩根頭髮咾鬍子,儂就讓我定定心心多看一歇書好了。”老婆道:“一日到夜看書看書,我看儂總歸弄勿出啥個名堂來啊。”
一個“弄”字貫穿了阿拉個一生,實在是太奇妙太令人感嘆了。
編者按:真像名詞有“代名詞(如:我、儂)”一樣,動詞也有“代動詞”,上海話當中“弄”就是一個“代動詞”,像“弄只西瓜來吃吃”,“去弄張碟片來看看”。勒不需要尋明確個動詞辰光用,講起閒話來方便得多,普通話個“搞”字也是代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