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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小說的夢,是1986年有的。從那以後我纔開始自覺地讀書。我沒想到這會成爲我人生的一個曠日持久的生活空間。
閱讀給我無限力量
這麼多年來,在我身上持久留存的東西似乎只有三樣:讀書、寫作和抽菸。抽菸使我變得面黃肌瘦,每天醒來嘴巴又苦又臭,我簡直不想理它。寫作總是斷斷續續,像一場“開始就錯”的愛情,雖然風風雨雨地走過來了,但其間得失的懸殊實在令我羞於提起,甚至我懷疑這場充滿齟齬的“愛情”終將不歡而散。既然這樣,我就更害怕對它留下什麼言辭了,因爲它們將來都可能成爲我的笑柄。也許是脆弱,也許是厭倦,我在生活中最容不得人嘲笑,爲此我總是生活在過度的謹慎和封閉中。要想這樣生活,再沒有比閉門讀書更妙不可言的了。不用說,我對自己的讀書之好是有着不一樣的關愛和熱情的。事實上,圍轉着書籍找一些話說,是我目前少有的熱衷之一。
出於愛好,也許是目的,我閱讀的多半是文學書籍:我把它們說成是一種堆積着各式各樣心靈和故事的書籍。這些年來,它們越來越親切又深刻地觸摸着我,溫暖着我,給我以各種各樣的願望和力量,使我的生命獲得了某種伸展和靈敏。我就像棵不錯的樹,在不倦的閱讀和想象中長出了枝枝丫丫和盤根龍鬚。詩人埃利蒂斯說,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英雄。我心中一直珍藏着兩位英雄,一位是來自布拉格“城堡”的卡夫卡,還有一位是從南美洲,準確說是從阿根廷首府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座“交叉小徑的花園”裏走出來的博爾赫斯。這位長年蟄居在圖書館裏的文學大師,儘管和滿腹哀怨的卡夫卡有着截然不一的創作風格和熱情,可我感到他們是一種高度的對壘,是一種東西的正反面,就像國王和獅子,蛇和陰險的女人:他們在我心中具有相等的形象,相等的質量。
閱讀讓我心靈回家
截至今天(12月21日)零點,世界末日的預言已被粉碎,我不知道馬上到來的又一個新年會不會涌出我新的英雄,在我的新英雄沒有誕生之前,我將主要閱讀他們二位的作品。準確地說,是重讀。事實上這種重讀早已開始,卻從未叫我厭倦,甚至連厭倦的懼怕也沒有。我只有感到兩位英雄之於我越來越親切又深刻的溫暖,之於我各種各樣的願望和力量。
坦率說,在這世上能讓我感到光榮和幸福的事情並不多,我甚至沒感到生活在愛情中是光榮幸福的。但沉醉他們的書籍中,我確實感到光榮和幸福。有時候,我覺得他們的書籍很像一位飽經風霜因而變得溫和善良又智多識廣的長者,與他們在一起遠比跟一些驚驚乍乍的女人在一起更真實,更快樂,也更佔有眼前的世界和內心的自己。讀書就像是回家,心靈回家:把世界關在門外,又擁有世上的一切。□麥家
●麥家,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被譽爲“諜戰題材小說之父”,著有《暗算》、《風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