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報記者張苗朱麗珍發自麗水遂昌大柘鎮街頭村
1月2日的街頭村,陰、冷,這是下雪的前兆。在這個麗水市遂昌縣大柘鎮的村莊裏,一切都顯得很安靜——前一天,從大柘鎮打來的一個電話讓這個村子一下陷入寂靜。
新年第一天下午4點左右,街頭村副書記程立榮突然接到了大柘鎮黨委書記的電話,電話裏,書記語氣有些着急,主題只有一個:他們村上有個小夥子出事了,是2011年參軍的,打聽一下是誰。
程立榮記得很清楚,2011年,他們村一共只有兩個小夥子參軍,一個在山東濰坊,陸軍;另一個在本省,消防兵。稍微一打聽就知道,出事的,是消防兵尹智慧。
得知噩耗,父母不哭不鬧不說話,平靜得讓人心疼
同樣得到消息的,還有街頭村副書記尹順達。“一聽說這事,我就往他們家趕,心裏真不是滋味。”趕到時,尹智慧的父母正在收拾東西,兩眼無光,不哭也不鬧也不說話,平靜得讓人心疼,一旁75歲的外婆,哭得喘不過氣。
就在2011年,這家人度過了最幸福的一段日子,10月,尹智慧參軍,像每一個從村子裏走出去的參軍青年一樣,胸戴紅花,張燈結綵;12月,節衣縮食10多年,尹家終於造好了新房子。像每一戶喬遷新居的家庭一樣,尹家精挑細選了對聯,從鎮上買來大紅燈籠掛在窗前。
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今年11月退伍後,離家2年的尹智慧將回到新家,蓋上父母早早爲他準備好的新棉被,盤算電腦桌的擺放離牀鋪更近還是乾脆放到客廳。
只過了一年多一點的時間,這個普通農村家庭的好日子,隨着兒子的犧牲戛然而止。
他是三代單傳的獨子,卻很小學會採茶幫父母分擔
1993年的8月,尹智慧出生了,當時31歲的父親尹春雷就像完成了一個使命般的放下了壓在心頭的石頭。在他們尹家,兒子不僅僅是延續香火的象徵,更是一種對整個家族的慰藉:尹智慧,獨子;父親尹春雷,獨子;他的爺爺,同樣是獨子。
那一年,尹智慧的母親趙秋梅29歲,作爲一個農婦來說,這個年齡生育已經是很遲了。從尹智慧懂事起,趙秋梅就一直用盡量嚴苛的方式教育着兒子,對她來說,在家境並不富裕的情況下怎麼讓兒子成纔是最大的問題,這不僅是爲了讓尹家光宗耀祖,同樣也是爲自己的“高齡生產”爭一口氣。
於是,在尹智慧還沒上小學時,趙秋梅就開始讓兒子學着採茶。
大柘鎮是中國茶葉之鄉,種植着上萬畝茶葉,尹家和這裏的上千戶農家一樣,以種植茶葉爲生。
在同村人曾子庭看來,同是農婦的趙秋梅異常勤勞,“種茶、採茶的時候,每天都去,他們家四五畝茶,就全憑家裏幾個人忙下來。”
每一次,趙秋梅都把尹智慧帶在身邊,“還沒上初中的時候,尹智慧就採得比媽媽還快了。”
在尹智慧初一那年,他們家三口人算了一筆賬,那一年的茶葉生意,尹智慧一人採的茶葉就賣了5000多元,這個數字,是一個採茶老師傅才能達到的,這個數字讓全村人都記憶深刻。在中專同學印象裏,每到採茶季節,尹智慧常常因爲摘茶葉太遲而坐最後一班車趕到學校,他說過,自己做得多些,父母就能輕鬆些。
在村裏年長的人看來,尹智慧是一個聽話、內向、乖巧的小孩,除了做一些同齡人都不做的農活外,他同樣擅長處理外婆與母親的關係。
“他外婆家離他們家特別近,就30米。”街頭村副書記程立榮說,“他媽媽和外婆偶爾會鬧鬧彆扭,就是農村家庭裏常有的那些事,每次吵架,都是尹智慧互相勸,他和外婆關係很好。”
尹智慧的祖輩中,外婆是唯一健在的人,現在,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陰陽相隔。
有了不錯的收入,他還是想當兵
而在尹智慧的哥們眼中,這位清秀的好兄弟,是一個開朗、有時甚至有些“油嘴滑舌”的人。
尹智慧與同村的同齡人周星、葉範鳴都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他們像親兄弟一樣度過了20年,在長輩面前顯得靦腆內斂的尹智慧,在哥們兒面前完全展現出另外一個面目來。
三個人捉鳥、捉泥鰍、逃課,從別人的廠門口“偷”出大塊的泡沫塑料放在河裏當帆船比賽速度,一起打籃球,一起去網吧玩“穿越火線”。“我們都叫他‘刺蝟’。”葉範鳴說,因爲“智慧”在當地話的發音與“刺蝟”很像。
2009年,三人中專畢業,踏入社會,在鋼鐵廠做着鉗工的工作,具體負責的是設備維修,每個月每人能拿到2200到3000元的工資,對於他們的中專同學來說,這是一份不錯的收入。三個小夥每天吃夜宵,週末逛街,說着取笑彼此又沒有惡意的玩笑,沒有少年維特的煩惱。
然而對於這三個年輕人來說,在工廠裏工作並不是他們的生活目標,“我們打算好了,大家一起去當兵,最好還能分到一起。”
入伍後寫信回來,讓爸媽不要太節省
在大柘鎮上,年輕人當兵是一個歷來已久的傳統,鎮上的人對於那些在部隊擔任要職的同鄉人如數家珍,家家戶戶都以兒子當兵爲榮。
大家都認爲,即使不留在部隊裏,有着軍旅履歷的年輕人也更有氣質和前途。
2011年,三個人蔘加了這一年的徵兵,葉範鳴和村裏其他6個年輕人都落選了,而尹智慧和周星成爲了那一年村裏僅有的兩位新兵,之後,尹智慧在蕭山當了消防戰士,周星到山東做了陸軍士兵。
從那一天開始,尹智慧的母親趙秋梅和周星的母親曾子庭關係更近了,除了同樣擁有對兒子的相思之情外,她倆更多的時候是在互相訴說兒子在部隊裏的表現。
最讓曾子庭嫉妒的是,尹智慧經常給母親寫信,而她的兒子周星總要過很久纔給她打一個電話,“那天,趙秋梅還把尹智慧寫的信給我看。”曾子庭記得很清楚,在信上,尹智慧告訴母親,他在部隊吃得很好,有魚有肉,“有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他讓父母不要太節省,也不要太辛苦,他不想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對太過操勞的父母。”讀這封信的時候,曾子庭就哭了一回,昨天當她想起這個片段時,又哭紅了雙眼。
曾子庭沒有把噩耗告訴兒子,“開不了口”。可1月2日晚上,兒子周星還是給她打來了電話,他在電話裏哭着問:“媽,他們和我說蕭山有消防員犧牲了,有一個是我們老家的,不是尹智慧是不是?不是尹智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