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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超公冶長篇載: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甯武子,衛國大夫,比孔子早約百年。邦,諸侯國。有道、無道,學者們考證均指衛國國勢安危而言,而非指國君賢明或昏聵。知,同智。愚,佯愚,有意裝傻,文雅的說辭是大智若愚。及,達到,做得到。
用現代漢語複述孔子之語:“甯武子在國勢太平時就發揮才智,在國勢危亂時就裝傻。他的聰明才智別人可以做得到,他的裝傻別人趕不上。”
甯武子的事蹟只在《左傳》中稍有記載,可略見其智;而不見其愚。歷代學者強解甯武子之智、愚,仍難以說清。或許,孔子當時掌握的信息較多,才作出有關甯武子智、愚的論說。今人既然無法盡知甯武子智、愚之所指,不妨抽象地理解孔子的話。其實,孔子稱讚衛國大夫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衛靈公篇),與稱讚甯武子是一致的。兩者反映的孔子思想一以貫之。孔子主張在國勢安定、君主有爲時出來做事,爲國盡力;而在國勢危亂、君主昏聵時隱退閒居,韜光養晦。
此章稍難解處在“其愚不可及也”。邦無道時歸隱,似乎是很簡單、很容易的事,怎麼說不可及呢?學者們基本上沒有說明,只有南懷瑾先生給出了自己的解答。先生認爲,人類天生的劣根性是妒忌能幹的人,消磨這種心理必須靠學問、道德;甯武子深知此理,自己的智慧、才能充分表現時會遭人妒忌,於是到國家變亂時馬上表現得碌碌無能,結果無人打擊他,仇恨他。“人在得意時,聰明才智很容易露鋒芒,‘其知可及也’,這點大家還可以做得到。但是樸實無華、老實平淡、笨笨無能的樣子,‘其愚不可及也’,這就很難做到了。”(《論語別裁》)
愚以爲,孔子說“其愚不可及也”是有實例的。上文說到孔子沒見過“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的人,可能隱含了對冉求的批評。冉求是孔門“政事”科有名的重要弟子,善於理財。他任季氏宰時一再附和季氏,甚至爲虎作倀,招致孔子極度不滿。在季氏要攻打顓臾時,冉求沒有盡到阻止的責任,反而爲季氏說話。孔子引用周朝史官周任的話告訴冉求,“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季氏篇),衡量自己的能力就任職務,如果不能勝任就應該辭職。背後的意思是,季氏僭上而執掌國政,一切從自己及本家族利益出發,是個無道之人,你冉求不能糾正他,就該離他而去。冉求沒有退隱,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其政治觀念與季氏一致,二是有私心、私慾,即貪戀權位與既得利益。從冉求及官場中大量類似冉求的人來看,“其愚不可及也”的深刻含義就不難明辨了。
學習此章,不免想到清代名士鄭板橋的話:“聰明難,糊塗亦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着,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可以說這是對孔子語的發揮和引申,其着重點在由聰明轉入糊塗。這種糊塗,與天生愚笨有本質的不同,是覺悟之後的安靜,是絢爛之後的平淡。這種境界與道家、佛家的追求多少有一些相通之處,確實很難做到,所以鄭板橋才題寫“難得糊塗”。愚以爲,這是理解“其愚不可及也”的最高層次。
最後,提一下現今用的成語“愚不可及”。其出處,就是孔子評價甯武子的話,但其義已變,佯愚成實愚,形容蠢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