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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向陽
·編者按·
著名國畫家高向陽從事美術學習和創作四十年,作品屢屢入選全國美術大展並榮獲各類專業大獎,其中兩件作品分別被中國美術館和中國國家畫院收藏,作者及作品載入《中國現代美術全集》。
2012年吉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高向陽速寫》,收入畫家四十年來各時期速寫作品190幅,記述了畫家丹青之路上的勤奮創作和藝術探索過程。作為該書的自序性表達,高向陽以自己四十年的創作體會,闡釋了對『速寫』的認識,高屋建瓴,對廣大美術工作者和愛好者大有裨益。今天,本報刊登此文並畫家創作的部分精品力作,以饗讀者。
傳統觀念輕『技』重『道』,視書畫為『小道餘事』,但先賢們從未拒絕技術。謝赫『六法論』中『應物象形』『隨類賦彩』『骨法用筆』『傳移模寫』『經營位置』等五法皆為照應『氣韻生動』而立,沒有此五法,何言『氣韻生動』。先秦有『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此『藝』與『技』密不可分。據說拉丁語中『藝術』一詞指的就是技能、技巧。
速寫是寫生,然古今對『寫生』一詞的理解有別。古人所謂『寫生』,『寫』即畫,『生』指生動,有為生動而『寫』,『寫』即生動之意。今天的『寫生』即對景物之描繪,始於20世紀初,由西洋引入。西學東漸,相沿成習。新中國成立,謳歌現實,畫家深入生活寫生,因而得以推陳出新,中國畫呈現出一派新面貌。然『文革』十年,『紅光亮』『高大全』逞一時之盛,與生活真實相去愈遠;改革開放之後藝術得以復興,對真實時有新解,諸流派紛呈,隨之寫生又漸似落寞,倡言寫生的呼聲漸漸勢微。
近年,速寫在高校的美術教學中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受重視,甚至連教授寫生的教師們也不怎麼畫速寫了,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有些創作幾乎全是摹照片,甚至依據雜志、刊物中的圖片畫畫,讓人頗有幾分擔心。
速寫既是訓練手段,又是一種修養。它涵蓋了素描的全部因素,無論從解剖、透視、構圖甚至筆墨關系等都提出了嚴格的要求。一定意義上說,速寫水准的優劣,決定著畫家藝術創作的質量,尤其是對人物畫家,更顯得十分重要。寫生的水墨人物畫對畫家要求甚高。速寫、水墨人物寫生,學習傳統筆墨以至創作訓練環環相扣,任何一個環節上的缺失都會留下專業上的硬傷,這在當今畫壇上也是司空見慣的現象。
人,是繪畫永遠的主題,也是最困難的主題。
速寫是研究對象、提高表現能力的有效方法。初學速寫會因經驗不足敗筆多生,但只要信念堅定、方法正確、肯於吃苦、執著勤奮,用不了多久必有所得。
至於畫速寫的工具,鉛筆、炭筆、鋼筆、中性筆、毛筆等等盡可以取用,原則是每一種工具要熟悉它們的特點,自能達到『利其器』的效果。
要畫好速寫,不能不向名家學習。選擇好的速寫作品作為范本,多看、多讀,其中信息久之則能悟得。個性太強的速寫范本不宜初學,因其獨特的個性只宜其自身,他人學之易『死』,作為參考就好。有人認為畫速寫就是練習畫小人,故速寫本上淨是些單擺浮擱般站著、坐著、走動著的一個個人。我們一定要考慮人與人的關系,空間中姿態的變化,這些是憑想象無法解決的東西。隨著學習的深入會發現,平常過多注意正面和側面形象刻畫,而於透視大的角度,如俯、仰、扭動、匍匐等角度並不熟悉;又諸如手勢變化,肌肉、血管等走向亦變得熟悉卻又陌生,甚至連生活中的道具、家畜、家禽都變得難以駕馭了。照片對於創作能提供一些參考,但畫稿需要你到生活中再研究、觀察,有目的地畫,對一切細節會更留心,會多角度反復地畫,甚至加上必要的文字說明。動態是速寫中最重要的部分,『動』為『態』鋪張,『態』為『動』點睛,只有『動』沒有『態』,人物呆板無神。『態』是肢體各個關節的微妙變化,甚至眼神、衣紋皆有『態』。即使人物動勢相對靜止也有『態』,因為那是生命體的微妙存在。
到生活中去畫速寫,描寫的對象多為勞動或運動狀態的人,即便是乘涼、等車的人也隨時有可能離開現場,因此,速寫的一個特點就是隨時要准備結束描寫的。生活中的『模特兒』是不允許我們擺布的,它的生活味、自然自在、生動、真實、可信,是課堂教學中所不能獲得的,是造型訓練中最有益的補充。
從哪裡下筆不重要,這種隨時准備結束的形式無論畫完還是沒畫完,要求看上去都是完整的,有意味的。作為畫家應當迅速地判斷哪些細節可以摒棄,掘出透過表象的內在真實,其動人的魅力往往是單純,簡練又有豐富效果的筆觸。
寫生的對象要求是『這一個』,有明確的指定性。可以肯定地說,不論是肖像還是速寫都應該做到畫的像,這是人物寫生的本分,異於山水花鳥的寫生。寫生山水畫可以不一定是此山;寫生花鳥亦大可不必拘泥於『這一朵』或『這一只』,人物寫生則不然,畫出『這一個』是起碼的審美要求。
速寫觀察事情要眼觀六路,務使所畫的對象統統處於畫者的視野中。畫頭的時候眼光要照顧到腳的位置,畫腳時又要照顧到頭的動勢,諸如此類,避免陷入局部刻畫的毛病。注重這段線條所依附的整個形體及整塊間的比較,把握性就大了。當掌握了一定的速寫方法後就應當注意畫意了。所謂畫意,只可意會,或可在名家速寫范本中去揣摩得來。但畫意不應是買賣,畫意是以情感宣泄為表達契機的。
速寫畫得稍多的某個階段,手就熟了,這時就要警惕『油滑』。要提昇修養,不要看一眼就畫半天,不要自以為是地『編』速寫。每畫一筆都視為學習、研究、認識的過程,不斷地發現生活中的新意,纔能不斷有所提高。不要以為速寫就是為了收集資料,省略什麼都於心不忍。速寫其實是很鍛煉人的氣質的,只有技巧恰如其分地表達畫者的思想感受、審美取向,又能深深地感染觀者,纔稱得上好作品。大膽地捨棄,就意味著你抓住了更重要的東西。
速寫與創作不同,並沒有一個完整的主題或多麼豐富的情節,它是作者被自然感動後毫無事先設計的涂寫,或許是再平常不過的勞動場景,或許是因時間久遠讓你感嘆的某件物什。然而,讓你為之感動的真實更須注意不要消極被動地描摹。
任何事業離開追求都失去意義,畫畫也是如此。別小看似乎漫不經心的涂寫,那些隨意的勾勾畫畫、修修改改的筆觸觸動著我們的心弦,或許難以分清哪條線是正確,正是不准確和准確的線的交織,構成了美妙的畫面。
藝術家眼中,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的,都有靈性,都有思想和情感,我們在描繪這一切的時候,不能不強調情感因素。或許那些是兒時村頭的百年老柳樹及用松木松枝搭建的掛著毛主席像的牌樓;潺潺的溪流是小伙伴們常常築壩抓魚的陣地;夕陽下的炊煙是慈母做好了飯等你放學的身影。前不久央視播出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除了極盡對美食的描寫外,片中對生活、對人生的娓娓道來勾起筆者多少似曾相識的記憶,直讓你眼眶都濕潤了!
要強調的是,速寫圍繞『真情實感』讓線條形成很美的旋律,當然,這是一切都要來的朴實、自然。
速寫是為創作所作的積極准備,沒必要人為抬高它的地位,但我們應當深切地認識到它的重要意義。黃冑先生是一位速寫大師,他說:『一個畫家投身到生活中去,往往覺得自己渺小、無能,而如果只關在畫室裡卻往往容易自以為是,驕傲自滿。』但願我們能記住他的這句話。
壬辰年閏四月既望於無厭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