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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逝世兩周年之際,史鐵生妻子陳希米出版新書《讓『死』活下去》,回憶亡夫,悼念兩人的傳世愛情。
史鐵生與我們天人永隔已兩年。這彌漫不散的哀痛於我,確切地說不是在醫院的最後一面開始的,那痛徹心扉的難過即使在給他籌備追思會時仍沒到來。記得在陳希米手機插著充電器不停歇地接朋友一個又一個的慰問電話、滿屋子的朋友忙亂又有序地張羅著史鐵生幾天之後的六十大壽的各項細節時,我在廚房給大伙兒煮粥,一手用勺攪著粥鍋,一手拈著吃史鐵生最後一頓早飯剩下的咸菜條。當時沒有難過,只是覺得他還在房間裡,在笑著看我做幼稚的舉動,笑我努力想把對他的記憶吃到肚子裡的想法,笑著看我猶豫要不要把他最後剩下的幾個煙頭裝到口袋裡。還是沒拿,是覺得和他最後脣齒相依過的煙頭不應該被我這個普通朋友據為己有,而應該留給最最思念他的她。
真正意識到沒有他了,是在兩個月後某個仍然凜冽的寒風裡,突然想起和他醫院永別的那個清晨;悲痛也是慢慢籠罩上來的:走在每一段沒有設『無障礙』的便道上,會下意識地幫他找應該從哪裡繞上來;會在從陰冷林立的樓群陰影裡走出、突然迎到太陽光時,想起每到冬天更加身體難過的他,然後任那陽光晃瞇出滿臉的淚水;會在不開心時,習慣地在心裡跟他絮叨,沒有得到回應,纔驀然意識到從此只有在書裡纔能感受到他的音容笑貌。
但這一切的難過,所有人的一切難過,都遠不能與他的希米的難過相提並論。於我們,失去了史鐵生是失去了靈魂的導師、兄長。於陳希米,失去了史鐵生是失去了她一半的生命。這兩年的日日夜夜我們可以想象她的悲痛,我們卻又無法想象她是怎麼支橕自己走過來的。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還有誰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無愛慕。』這一段文字被用在陳希米文章的開端,開啟她對史鐵生的喃喃私語,大愛情書,就像書名《讓『死』活下去》一樣,無與倫比的貼切,讓人難過的契合。
經常想起最後蓋在史鐵生身上的花被,那是陳希米堅持要蓋在他身上的,而告別會的工作人員卻認為只有白色的蓋布『纔像樣子』。殊不知,那暖色的花被包含住的就是被史鐵生戲稱為『巨能蓋』的陳希米和史鐵生二十多年日常、瑣碎的生活:生病,讀書,寫作,吃飯,休息……
認識陳希米十幾年,這是我第一次看她自己寫自己的文字。驚奇、欽佩、欣慰,百感交集。多次恍惚以為是史鐵生靈魂附體在陳希米的筆端。依然靈魂,依然生死,依然愛情。
再也找不到比史鐵生研究『生與死』『苦難與信仰』更透徹的作家。陳希米在她的文章裡問:『既然死並不是什麼下地獄,我也不想上天堂。我只想能跟你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說話,聽你掏心掏肺,也跟你袒露一切。那纔是人最好的生活。你說過,我們要愛得不同凡響!你說我們做到了嗎?』
在史鐵生之前,很少有作家用書教我們自己救自己。在史鐵生之後,在陳希米接過史鐵生問天問自己的『沙盤乩筆』的這一刻,在留在塵世的她以他的另一個靈魂形式繼續涅槃時,只有四個字能形容他們的愛情:不——同——凡——響。
看她寫他搖輪椅:『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搖死吧,看看能不能走出這個世界……』無邊的孤獨和刻骨銘心的想念。陳希米沒有寫一個哭字,卻把讀她文字的人看得從頭至尾淚濕衣衫。然而『寫出來,纔跟什麼真正的東西貼近了,沒有空隙了,心纔是實心的。寫出來的,想念落成了想念,悲傷驅走了悲傷。』
史鐵生用他輪椅上的四十年告訴我們,也告訴陳希米:好好活,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他和她共同告訴我們:愛,是唯一的通途。『因為有死,所以活在當下。』最有力量的史鐵生和最勇敢的陳希米,攜手為我們見證愛情不死,靈魂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