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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夢妮
大二時聽朱學勤的講座,他談到近代中國的兩種不同方向的思潮,一種以楊沫的《青春之歌》爲代表,激情衝動,另一種以張中行的《負暄瑣話》爲代表,剋制清冷。我找來《負暄瑣話》這本書,被那種情深又剋制的筆調深深打動,靜靜的,有一種蒼涼的感覺。這位清寂超然的老人,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走了那麼多年,依然保持着一種動人的安寧。他用一生的平凡,造就了一個精神的奇蹟……
張中行生於1909年,屬於“五四”那一代人,在通縣師範讀書時,恰逢北伐戰爭勝利,羣情激昂,他也曾捲入革命的精神狂歡。但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性和革命的潮流相距甚遠時,便選擇了退出。後來回憶起這件事,他感嘆“新的,並不一定是好的”。他也沒和同時代的人一樣,被新文學的熱潮所吸引,在北大那些年,他一直讀古書,鑽古典,或者閱讀西洋哲學著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後來也是一直教書,做自己的學問。和同時代的人相比,他一直有那麼些不合拍,獨立於世風之外。
1949年後,他在人教社漢語組工作,於是他更是沉迷於學問之中,外面的風雨再大也置之度外,惟願內心安寧。
張中行的氣質似乎和溫和的胡適比較接近。事實上,他在北大的時候,也曾上過胡適的課,聽過他的講座,但他並未走進胡適的圈子。我想,這也源於他喜靜不喜鬧的個性吧。相比胡適這類知識分子熱烈的宏大敘述,他更沉靜,更關注內心,這正是張中行難能可貴的地方。
張中行一生,看人看事,一是不拘泥於道德,看重的是自然人性的美與欲;二是不喜宏大敘事,而着眼於普通人命運的思考。我想,這又是他《負暄瑣話》如此受歡迎的原因吧。上世紀80年代,中國剛剛從“文革”中走出,讀到那樣絲毫沒有意識形態色彩的文字,都被深深打動了。各大報刊雜誌的轉載介紹,竟意外把張中行晚年的寂寞打破了。因爲《負暄瑣話》的出版,晚年張中行的知名度大大提高,但他的個性和精神始終沒變,不喜出現在熱鬧場合,對於出席會議的邀請,他一概拒絕,絲毫不給人面子。他也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只是,“大凡和他親近的人,多是有性情的,沒有什麼功利性”。
20世紀涌現出諸多崇高英雄人物,但張中行是另一種類型的人,他不是思想的獨異者,也非殉道的勇士,他保持了傳統中國人素樸的心,我們動盪歲月裏丟掉的恰是這素樸的東西。張中行特有的清寂一生表明,在浮躁的世界裏,屏蔽掉外界的喧囂,關注自己的內心,靜靜思考靜靜充實自我,也不失大師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