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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猛廣州
淡定廣州
黃天驥
編者按:
從今天開始,本版榮幸邀請中山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級名師黃天驥先生開闢專欄《生猛廣州淡定廣州》。黃先生世居廣州西關,對廣州城、廣州人有着深刻的理解,生猛和淡定是對立統一的關係,是黃天驥先生對廣州文化品位、精神內核的形象概括,我們期待未來的日子裏,黃天驥先生和讀者在《身邊紙》這個平臺共同探討我們都深愛着的城市——廣州。說起來彈指一揮間,1953年8月22日,當時還是中山大學中文系學生的黃天驥先生在本報副刊發表過署名“黃花”的散文《重逢》,將近60年過去了,黃天驥先生又在本報開闢專欄,這是黃先生和廣州日報的緣分,也是和廣州日報讀者的緣分。
農曆正月十五,元宵節到了,又該是吃湯圓的時候。
在古代,元宵節曾被視爲中國的情人節。在春節過後第一次月圓之夜,家家戶戶,大街小巷,都會點起花燈。燈色爭妍鬥麗,燦爛輝煌。通都大邑,還會紮起鰲山,堆起層層疊疊的花燈,更要燃放煙花,舞獅舞龍。宋代辛棄疾詞雲:“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寫的正是元宵燈節晚上的街景。
這一夜,金吾不禁,任由紅男綠女,呼朋引類,四出遊玩觀燈。觀燈,被視爲在盛大節日裏不可或缺的環節。明代戲劇家湯顯祖在廣東徐聞當縣令時,“縱囚觀燈”,讓囚犯們有機會在元宵節賞燈,一時譽爲德政。至於被深鎖閨中的女子,一年到晚,難得有“放風”的機會。只有在元宵節,她們纔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出家門,遊遊逛逛。於是,有人乘機“打雀咁(那般的)眼”,飽餐秀色,“衆裏尋他千百度”;而由眉來眼去發展到密約偷期者,時或有之。在這意義上,元宵節被視爲“情人節”,也未嘗不可。歐陽修有“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句,寫的便是當時元宵的風流韻事。
從上世紀三十年代起,廣州人過元宵節,家家戶戶也在廳堂裏張掛花燈。燈式有走馬燈、宮燈、鯉魚燈、荷花燈等等。不過,街市上卻沒有燈海鰲山的盛況了。抗戰勝利後,商鋪開始採用霓虹燈裝飾招牌,夜裏馬路上五光十色,亮成一片。到市廛賞燈的元宵舊俗,也漸漸消散。不過,人們爲祈福求子,倒還是要在家裏掛起花燈拜神的。“燈”與“丁”諧音,張燈結綵,是期盼上天保佑添丁發財。如果有孩子出生,還要到廟宇酬神,這叫“開燈”。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說:“廣州燈夕,士女多向東行祈子,以百寶燈供神,夜則祈燈取采頭”,“生子者盛爲酒饌慶社廟,謂之燈頭”。至於家家吃糖心湯圓,也是寄寓着對團圓甜蜜的期待。
小時候,我住在西關。元宵佳節,除了看到家裏點上花燈外,白天,還看到街上穿行着獅隊。那奔騰跳躑昂頭振鬣的醒獅,彷彿是廣州人生猛的象徵。晚上,街頭巷尾響起了“鑼鼓八音”,或者有盲妹在清唱粵謳。月色微茫,樂聲優雅,洋溢着廣州人淡定的生活情趣。
“東風夜放花千樹”,到如今,廣州元宵放煙花點花燈的美景,早被“小蠻腰”和周圍瓊樓玉宇的蜃光幻影取代了。傳統節日的味道,也與時俱進地有所改變。不過,廣州人祈求幸福和諧的潛意識,一直沉澱並延續下來,實際上,它纔是元宵節蘊含的主調。因此,採取種種形式,繼承文化遺產,發揚民族精神,也是很有意義的。
近幾年,許多情侶喜歡過西方流行的“情人節”,買束鮮花送給她,以示愛意,而表溫馨,無論是99朵紅玫瑰還是一朵鬱金香,既可增添浪漫的情趣,也可推動市場的消費,這何樂而不爲!至於有人願意體會元夜時“人約黃昏後”的韻味,已婚者點花燈以求子嗣,也頗有詩意。“麻油拌韭菜,各人愛所愛”,包容交融,從來是廣州人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