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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西坡寫下這個題目,自己也覺得很臭。可是,沒辦法,“舌尖上的某某”已經成爲一種固定格式,甚至是個專屬的符號。你不用它,好比上了梁山泊卻拒絕領受一個綽號,那還算是“四海之內皆兄弟”麼?“舌尖上的某某”又好比是一座大富人家的大宅子,你到那裏去做客,難道還能說那宅子裏的一個個房間不是大富人家的?好在讀者對於“舌尖上的廣州”“舌尖上的上海”之類的陳詞已經有足夠的忍耐力,可能不再在乎“舌尖上的微信”這種濫調。孔子說:“必也正名乎?”我看算了吧,重要的是,我們得看看這“微信”到底和“舌尖”有什麼干係。
微信從誕生至今,沒有多長時間,據最新的統計,用戶已多達三億!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我有個臺灣朋友,用的是FACEBOOK,有一段時間,我因爲經常要向她請教臺灣飲食方面的問題,出於方便,力諫請她申請一個微信賬號。結果,我們之間沒有了地理遠近的隔閡,甚至沒有資費多少的糾結,互動得非常順暢。所以,我對於微信,按張國立的說法,“有點兒崇拜”(電影《手機》臺詞)。
我玩微信,基本上屬於“潛水”一族。在我有限的“朋友們”(共享區)中,我發現,喜歡曬吃的人還真不少,差不多每個“朋友”對此都很有“熱情”。涉及“美食”的微信,幾乎佔了全部微信的一半。
最初,我看到一位令我尊敬的朋友曬出在回訪大涼山彝族村寨的照片(十五年前,他們單位的同事各自認助一個貧困失學兒童,使其唸完高中),其中有兩張照片(兩碗菜)特別讓人關注,一張是彝族陀陀肉,一張是彝族雞加土豆。作者在附言中說:“都是實在的東西。”我不清楚這個“實在”的含義究竟是什麼。從微信上看,無論肉還是雞抑或土豆,都沒有經過精心的改刀和考究的烹飪,像是粗粗往水裏煮一下,一坨坨的,上面撒些鹽和辣椒屑末。“實在”?是的,太實在了!實在到了“原生”的狀態,那隻土豆,就是整個的一隻,連皮也沒削……
看到這兩碗菜,我們必須知道,這可是彝族兄弟的“大菜”,這是用來招待上海來客人的主打菜啊!我們能夠揣度出的信息有兩條:一是彝族兄弟的生活有所改善(有雞有肉嘛);一是彝族兄弟的生活不夠富裕(品種少,加工粗)。總之,大涼山的孩子之所以要被認助,光從微信上看,理由充分。
在這之前不久,這位朋友似乎在蘇州吃過一餐,一點也不豪華,只不過可以邊吃邊聽評彈。曬出的三個菜是:清炒蝦仁(蝦仁系用太湖三白中的白米蝦剝取,和蘆筍合作。白米蝦夠小的,要取其肉則非常吃功夫);橙子蟹鬥(蟹粉放在挖空的橙子裏蒸);時蔬小炒(茭白、老菱、藕片、雞頭米)。主食爲一碗紅湯奧竈面。這樣的一餐,從視覺上說,葷素搭配,瀟瀟灑灑,乃大家閨秀;顏色調度,清清爽爽,是小家碧玉。普普通通的一頓飯,在江南人看來,只要想品嚐,總是拿得下的。
可是,用蘇州的“小菜”和大涼山的“大菜”一比,我們就會另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我特別感謝這位朋友,既讓我們見識了太湖船菜的精緻,也讓我們瞭解了涼山土菜的實在。雖然,從餐飲的角度來看,把這兩類菜餚作簡單的對比沒有什麼意義,但“朋友們”是不是會產生一點聯想,像作者那樣願意爲西部貧困地區貢獻一點綿薄之力呢?
我想這是沒有問題的。
說起來也真是怪。現在碰到飯局,只要烹飪有點水平,大家就會不約而同地拿出手機來咔嚓咔嚓地一陣狂拍。原先我挺納悶:這是幹啥捏?難不成“捉”回去研究,進一步提高廚藝?後來才明白,原來是要放在“朋友們”裏,讓朋友們共享。可是,這一“共享”,“副作用”不小,碰上“酸水橫溢”的朋友就要想:什麼意思?擺譜,還是引誘,或者指南?看看,關鍵時刻,忘了我不是!好吧,我也發佈一下,報復一下。
於是,有的人早已飢腸轆轆,卻礙於別人正在進行“創作”而只能把“舌尖上”的享受變成視覺的饕餮;有的人屏了半天,一隻菜剛剛轉到面前、正要伸出一雙筷子出擊,猛聽耳邊一聲巨吼:“慢!讓我再拍一張。”只能像彈簧一樣縮回,繼續做“監考老師”或“現場觀衆”;有的人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到終於搛到一塊肉,就在將送入口還未送入口之際,座裏爆出尖叫:“啊呀!哪能這隻菜少脫一隻角啦!格末拍出來不好看了呀。阿哥,儂幫幫忙,拿伊擺回去,好口伐?不好意思哦。”有啥辦法?“吃飯要講風度,不要像餓死舉(鬼)”,大人是這樣教訓小孩的。只好乖乖放回原處,等待機會……
一頓飯,吃得像癟三在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