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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主義作爲一種精神與文化的基因,一直流貫和奔騰在我國軍事題材文學的血脈中,因而,軍事題材文學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英雄的史詩。
對英雄主義的表現總是由一定的時代特徵和人們的情感所決定。以烽火連天的戰爭歲月和新中國成立後十七年爲例,我國軍事文學中的英雄之花可謂遍地開放,幾乎所有軍事題材作品都是對英雄的塑造與謳歌,《保衛延安》《紅日》《紅巖》《林海雪原》堪稱其中的典型代表。作品對於苦痛交織、血火交迸的戰爭歷程的再現,抒寫的是英雄勝利那偉大而光榮的記憶。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也是一個不遺餘力深情讚美英雄的時代,文學在這個時代裏創造着一種令後世望塵莫及的奇蹟,即天文數字般無與倫比的發行量,特別是從作品中站立起的英雄人物,既迅速地家喻戶曉、廣受追捧,又讓人熱血沸騰、奉爲楷模。這類英雄式的寫作雖然存在着被過度提純的弊端與不足,形象與內涵的單一在後來也受到詬病,但卻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處於勝利狂歡之中的人們那種巨大的心理與情感需求。
進入新時期的軍事題材文學,對英雄主義的思考和表現則更爲理性和深邃,這與隨時代應運而生的思想解放、激情創造的時代氛圍密切相關。其中引人注目且善評不斷的作品,有徐懷中的《西線軼事》、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環》、朱秀海的《穿越死亡》、鄧一光的《我是太陽》、馬曉麗的《楚河漢界》、徐貴祥的《歷史的天空》、項小米的《英雄無語》、裘山山的《我在天堂等你》、柳建偉的《突出重圍》等等,形成了集體突進的壯觀陣容。由於其寫作自覺建立在更爲文學性的基礎之上,即既以英雄主義爲其不變的精神底色,又使英雄品格水乳交融地兼有人物七情六慾的豐富特徵;既以思想性的表達視爲遵循的原則,又將作品的意味作爲終極的追求,使所樹立起的新的英雄形象不再那麼概念,而是真正腳踏着堅實的大地,具備了可貴且可喜的時代生活和民族性格深度。無論是歷史留下的傷痕,還是現實導致的種種困境,抑或是必須面對的精神沉重,英雄的精神比以往更具直叩讀者心靈的分量。
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當下,對英雄主義的態度出現了分流的現象。雖仍有一些作家按慣見的思維,在表現英雄上向前邁進,甚至於出現瞭如都樑的《亮劍》中李雲龍這種性格極度張揚和誇張的人物,無論從人物塑造還是文學欣賞的角度講,都可以認爲是開闢和引領了一種不同於以往、別開生面的審美風尚。但也出現了某種非英雄化的傾向。雖然其外延並不僅限於軍事題材,但對軍事題材的創作影響卻不容小覷。其顯而易見的特點是創作者不再願意把軍人作爲英雄來描寫,而以寫實主義的立場描繪當代軍人的真實生態,讓人看清其生存的實際狀況與艱難處境。
毫無疑問的是,軍事題材作品中的英雄形象,理應更加具有人間的氣息、人性人情的魅力和真實動人的力量。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英雄主義,其審美特徵更加能夠貼近和體現時代的文學理念,他們看起來既可能是驚天動地的英雄,也可能是春風化雨的凡人,這樣的英雄並非居於雲之上、天之外,而是接通時代的地氣,沾滿生活的泥土,有着灼燙的血肉,使人接近這樣的英雄用的是平視而非仰視的角度。希望英雄迴歸人間,並非將英雄化爲泡沫與虛無,而是歸於英雄行爲與精神的本真。如果在創作中有意無意地鄙薄、否定甚至徹底擯棄英雄主義,這樣的探索和表現對發展軍事題材文學就是毫無意義的。
無論在怎樣的時代,都有屬於自己時代的英雄,而這樣的英雄也絕不應該遭到無端的冷漠。所謂英雄是一個時代奮鬥意志和拼搏勇氣的生動證明,是一個民族生命張力和創造能力的突出體現,是一個國家思想境界和精神高度的重要標誌。如果在烽火連天的戰爭年代,其將是以視死如歸的浴血征戰盡顯英雄本色;如果在麗日青天的和平環境,則以面對和迎接各種挑戰來折射其擲地有聲的英雄性。無數英雄用他們的作爲與生命寫下的歷史,不僅閃耀出人類文明進步的光亮,也規定了軍事題材作品某種根本性的特質。即英雄與奉獻,英雄與犧牲,英雄與崇高。這種如同自然天成、水乳交融的詞性組合,就是對英雄這一概念最高層級的詮釋。文藝作品中的英雄形象,可能比生活中的英雄更具概括力、典型性和感染力,並賦予軍事題材作品獨具的思想情感和美學意義,對民族的精神建構與審美活動都會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可以肯定地說,包括文學在內的一切載體所弘揚的英雄主義,是支撐起一個時代精神大廈的鈣質與脊樑。而對英雄主義應該是其魂之所繫的軍事題材作品來說,倘若失去了這個應有的主旋律,其精神支柱就會坍塌,只剩下沒有靈魂的軀殼。讀者也會因其方向的迷失、價值的失範,而逐漸疏離這種原本曾十分熱衷的題材。
顯然,在這個已發生了萬千變化的當代,確有個怎樣評判界定英雄、樹立怎樣的英雄觀的問題。若我們一成不變地按過去的標準來衡量英雄,則必然因思維的差池而遭受困頓;若以今天存在着各種矛盾和迷亂現象,認爲英雄主義已絕緣於這個時代,則更會陷入某種荒謬的境地。應當研究和深思什麼纔是我們時代的英雄主義,誰纔是我們所需要的真正英雄,他們有着怎樣的行爲特徵與精神特徵。且不說過往歷史上的英雄業績及其精神遺產,仍然是遠未窮盡的創作題材和價值選擇;就拿我們隨之一同前行的當代而言,社會生活的實質進步和軍隊建設的飛速發展,更是因爲有多少人在默默地進行着英雄般的創業和奮鬥,在書寫一部前無古人、可歌可泣的偉大史詩。假如一個高歌猛進的時代,因惑於暫時而表面的現象導致對社會本質和主流的誤讀,讓英雄主義遺憾地缺席於我們的作品之中,那隻能意味着作家的失職,並不能代表時代缺少業績可感天地、精神可鑑日月的無數真的英雄。
軍事題材作品表現英雄主義,並非是讓英雄脫離現實的根基去空洞地亮肌肉比膂力,假大空、高大全式的人物也早已被唾棄,這種英雄主義必然是融合着時代特徵與審美思考的,必然基於對當代精神準確的判斷與把握。因此這樣的英雄主義既是真實的、強有力的,又是理想的、具有超越意義的。英雄主義既與現實主義,又與理想主義相伴生,所實現的是英雄主義的現代性和當代文學的英雄性特徵,這能使時代的文學始終充滿着激動人心的力量。這當然要靠作家以極大的熱情,以卓越的創作力,對當下的英雄形象、英雄品格和英雄內涵,進行清晰而富於見地的識別與刻畫,表現他們的眼界與情懷、智慧與血性、創造與擔當、奮鬥與犧牲,讓新的英雄人物從迷霧中走出來,成爲引領我們這個時代風尚的精神座標。
常言道:“一個不崇尚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英雄主義是提振民族精神、激發民族鬥志的強大動力。戰爭年代,我軍將士正是靠着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和氣概,打敗了強大的敵人。他們的英雄行爲和光輝形象後來被創作成藝術作品和藝術形象,影響了幾代人。即使是和平年代,英雄主義仍然應當成爲國民重要的精神支柱。然而,在當下的許多文藝作品中,英雄主義與英雄形象缺席,英雄被娛樂化、粗鄙化的現象也大有漫延之勢,必須引起我們的警惕和重視。這裏,我們邀請著名評論家汪守德、著名作家柳建偉,他們分別從理論和創作實踐談到的英雄主義,將會給我們帶來諸多的啓示。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