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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江,我曾在那裏求學,在那裏受傷;在那裏歡笑,也在那裏悲傷。
二十年後,從杭州重回鎮江,沒有通知老師,也沒有通知同學。只是帶着妻兒,開着車,來到這裏。不用導航,按照當年的記憶還有感覺,沿着中山東路,經過了鎮江火車站,學校就在前方。
大門還是朝着中山西路,只是更名爲“江蘇大學潤州校區”,在路邊停好車,帶着妻兒去看看自己年輕時待過的地方。
保安攔下了我,問我找誰?我報出了許多老師的名字,保安一個也不知道,最後我說我是這裏的校友,經常在宿舍大門口的那棵雪松下坐着吃飯,經常在一幢淺黃色的小禮堂裏參與剛剛興起的卡拉OK……保安說,那你就進吧。
淺黃色的小禮堂已經拆了,我在那裏唱過童安格的《耶利亞女郎》,老教學樓也拆了,建起了十幾層高的大樓。但操場仍在,宿舍仍在,還有食堂仍在,我在這裏吃過的第一盤菜叫茭白鱔絲,又甜又酸又腥,害得我一個學期一想起那味道就倒胃口。那時沒有電話,我就寫信告訴媽媽,這裏的菜好怪,燒黃鱔竟然放糖,這裏的芹菜比人還長……
我牽着孩子的手來到食堂,我指指第三個小窗,說,我就是在那裏買的茭白鱔絲。這盤難吃的菜被我碎碎唸了很多年。兒子說,原來爸爸是從這裏買到那盤難吃的菜;妻子則笑道,其實當年你生活條件還不賴。
我來到綠茵茵的操場上,坐下來,耳邊彷彿響起了廣播集合聲、歡聲笑語聲……是的,我現在坐的地方,就是我們班級晨跑列隊的位置,我喜歡排在最後,吊兒郎當,就是不肯好好做一節早操。
兒子開始在操場上奔跑,一邊跑一邊叫,“爸爸,你來追!”“爸爸,你來追!”
我覺得時空在變幻,覺得那個在奔跑的人,就是當年的我,就是當年那個不知未來在哪裏的年輕人。
我說不出話,發不出聲。當陽光撲進我的眼眶,我發現自己眼裏淌出了溫潤的東西,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幹。
妻子問我:“你怎麼了?”
我說不知怎麼就是掉淚了。妻子調侃我,是不是想起了哪朵校花?不是的,我只是在這裏想起了歲月,歲月啊你怎麼會走得這麼快,我都沒有準備好,就人到中年,雙鬢早生了華髮,我的孩子都十歲了啊,都可以在我奔跑過的操場上奔跑了。
我經常爬上宿舍的頂層,看着京滬鐵路上來來往往的列車,彈着我心愛的吉他,那時我總是在想,將來我會幹什麼,我會成爲廠長,還是會成爲老闆?
現在,我終於知道二十年前那個問題的準確答案:我沒有成爲廠長,也沒有成爲老闆,我成爲了一位普通人,覺得擁有了妻兒,他們能健康快樂,就是我的幸福,就是我的夢想。
我帶着妻兒走遍了我當年喜歡去的地方,黃山路的菜場、大市口的商場、大西路的書店、長江路上的碼頭……讓他們品嚐味道依舊的鴨血粉絲、早已漲價的蟹黃湯包,還有嚼起來生生的鍋蓋麪條。
晚上我們住在離長江很近的地方,有輪船汽笛悠揚。我怎麼能睡得着?
1991年9月初的一個凌晨,乘坐了將近十個小時火車的我,拎着一個大袋子走出了火車站,我已經很累很累,但站前廣場燈火通明,那晚的風真的很涼很涼。那是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