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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場有我不少點頭之交。雖說點頭之交,但是跟老朋友一樣,每週總是要見上一兩面的。跟他們微笑打招呼的頻率比之我最好的朋友,還要高得多。
第二家肉鋪,他們的兒子在廊坊的導彈學院,今年大四了;朱鴻興淨菜店對面的青貨攤主,是個孝順賢惠的媳婦,一直照顧中風的婆婆;水產攤位盡頭賣蝦的中年女人手腕處竟然拙劣地文着五顆骰子,也許二十年前也曾叱吒風雲……賣豆製品的老徐師傅是董事長級別的人物,他跟我講他在四個菜場有攤位,忙不過來;徐師傅的對過,是一個見到我就叫老鄉來看看的女人,吵架是一等一的好手,特別喜歡向我推銷她的番茄。
青菜西施新來不久。她的攤位,以前一直屬於一個賣小龍蝦和水產品的女人——龍蝦西施。龍蝦西施略施粉黛,揀龍蝦很快,掐頭去尾,三花兩繞,還不耽誤繼續招徠其他顧客,簡直如嫺熟的盲打。我燒小龍蝦的手藝自詡不賴,曾和她探討過龍蝦的烹飪技巧,恰如高手過招,她見我專挑青殼龍蝦就明白我也是業內人士。也許生活起了變故,後來她不知所終。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比她強壯結實的女人,賣青貨,青菜尤其好。不足兩平方的攤位前經常有人排隊,弄得旁邊的同行高聲叫苦。
菜場就是市井,市井常有高人。我在那裏學到了很多的人生智慧。因此見着搶青貨的,我一般都要瞧個究竟,妄圖弄明白好在哪裏。就我所見,偌大的菜場,論賣青貨,這一家生意最爆,原因就是貨好。現在的城裏人多精明啊,人硬不硬不重要,貨硬不硬很重要。只要貨真的好,城裏人並不嫌貴,哪怕嘴上心疼得厲害。
青菜西施膀大腰圓手粗體壯,她的銷售絕招是隻讓不超過百分之十的價格,並堅稱自己的青貨就是自己天沒亮的時候起來採摘的。因此她的青菜白菜蘿蔔,常常連着根賣,根上沾着新鮮溼潤的泥土。這樣的泥土很有說服力,所以偶爾晏起,到了菜場,她已經在忙着收攤子了,對不起明日清早。我在她那裏買青菜,常常是清炒,或者做菜飯。很香,有淡淡的甜味。
她的攤位在菜場口邊,很多回她稱好了菜我付過了錢,並不拎走,囑她先放在身後,待我逛完出門再拿。就在這一遞一接之間,我發現她左手食指缺了一節。現在當然痊癒了,可是已經痊癒的印痕還是讓我感覺到它當初的斷裂是乾淨利落的,並不像因爲事故造成的倉促潦草。所以我有一次忍不住問了,我以爲這樣唐突相問會使她受窘,她倒也大方,說是刀砍的,又說是自己砍的。我當然表現出驚愕的樣子,於是她說:十幾年前爲了勸老公戒賭,我一菜刀剁掉一節手指。我跟他說,如果你還賭,下次我就把自己的手剁了!
我問她,你老公現在還賭錢嗎?她豁然笑起來,說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