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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筆
□王太生
老房子裏的木格花窗,是適宜一個美人來開啓的。美人開窗,緩緩地、輕輕地,“譁”——千道萬縷的陽光奔涌而入,房間倏時映照光亮起來。如果把一扇窗,交付給一個粗愣的漢子去開啓,重重一拉,就少了意境。
花、窗格、陽光和美人,組合成窗的妙趣。木質的線槽花紋,最好是經流光洗過的,剝蝕,泛白,有歲月的黯淡底色。
窗是房子的眼睛。李漁說窗,最妙的莫過於借景,“窗櫺以明透爲先,欄杆以玲瓏爲主”。當晨曦照射進來,就有細微的纖塵在光束裏舞蹈——清晨和陽光之舞。
美人開窗,窗榫和木槽輕輕轉動,“吱嘎”,聲音清、脆。這是初春的早晨,望見窗外的楊柳輕煙,黃鸝啘囀,香草蔓長,風如綢緞一樣……一天的美好生活就此開啓。剛洗過的溼漉漉藍花布衣裳,晾在窗外,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陽光穿透布的經緯,漸漸蒸發,衣裳在風中輕盈招展。
窗,不僅用來通風透光,還是木質的畫框。從室外看,美人站在其中,像一張古畫。當一扇窗開啓,一切都變得異常清晰。閨房的脂粉香和戶外的花香,空氣對流,就把許多窗外的信息收納進來。留在窗口的身影,顧盼生輝,美麗而清新。
有時候,開窗也惹事端。潘金蓮開窗,遇上了西門慶,一根支窗用的小竹棍,軟軟地打在冤家頭上,由此敷衍出一段婚外情。
晚清文人薛福成《庸庵筆記》記述這樣一件事,一佳人在對面的樓上撫窗遠眺,私塾先生設帳小巷,偶至偏僻處小解,樓上佳人隨即臉色大變,關了窗。不一會兒,聽得外面吵嚷,說鄰家有人忽然上吊身亡。開窗,本不是什麼過錯,女兒家羞辱難當,一朵花窗邊凋零,讓人扼腕嘆息。
經常擦拭的木窗,纖塵不染。在我心中留下古典的印象,兒時河對岸的吊腳樓上,總有一個手執絹扇的女子臨窗而坐。一束光,投射45度光影,木窗依呀轉動,角度在縮小,直至縮成一條線,輕輕合上……
有一次,在一古玩地攤上,看到有清代的瓷器筆筒,胎釉上畫“美人開窗”,一叢芭蕉葉子,一個細眉、削肩、高髻的古代女子,正慵懶地趴在桌子打瞌睡,大意是春日瞳瞳的午後,容易讓人犯困,才子讀書,紅袖添香。
青春不再,韶華易逝。南朝梁元帝的徐妃,年輕時是一個豔光四射的十足大美人,無奈歲月催人老,妙齡一過,容顏雖不如從前,但風韻猶在。所以,宋人陳與義《書懷》有云:“開窗逢一笑,未覺徐娘老。”從窗口窺視美人。
打開木格花窗,讓飽含負氧離子的梔子花香,奔涌進來,窗外是五光十色的世界。在一個老房子裏,我端詳一層窗戶紙。那層紙,薄薄地貼在木格子上,映過瞳瞳春日,梅花月影,一捅即破。許多事情,本來就是一層紙,只是不捅而已,保持窗內的神祕。
美人開窗,有美人站在窗口,輕輕微笑。這時候,日頭升高了,竹簾輕放……多麼美好的江南生活。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