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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子/縮寫
《冰與火之歌卷一:權力的遊戲》
喬治R.R馬丁/著
譚光磊屈暢/譯
重慶出版社2012-1-1
威瑪·羅伊斯爵士出身貴族世家,他是個俊美的十八歲青年
“既然野人已經死了,”眼看周圍的樹林逐漸黯淡,蓋瑞不禁催促,“咱們回頭吧。”
“死人嚇着你了嗎?”威瑪·羅伊斯爵士帶着輕淺的笑意問。
“威爾看到了,”蓋瑞道,“我相信他的話。”
料到他們早晚會把自己捲入這場爭執,威爾在心裏說,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威瑪·羅伊斯爵士出身貴族世家,他是個俊美的十八歲青年,有雙灰色眸子,舉止優雅,瘦得像把尖刀。他騎在那匹健壯的黑色戰馬上,比騎着矮小犁馬的威爾和蓋瑞高出許多。他穿着黑色皮靴,黑色羊毛褲,戴着黑色鼴鼠皮手套,黑色羊毛衫外套硬皮甲,又罩了一件閃閃發光的黑色環甲。
而他身上最耀眼的行頭,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實,又柔軟得驚人的黑色貂皮斗篷。“我敢打賭,那堆黑貂一定是他親手殺的,”蓋瑞在軍營裏喝酒時對兄弟們說,“我們偉大的戰士,把它們的小頭一顆顆扭斷啦。”當時便引得衆人鬨笑一團。
假如你的長官是大夥兒飲酒作樂時的嘲笑對象,你該怎麼去尊敬他呢?威爾騎在馬上,不禁如此思量。想必蓋瑞也深有同感。
“莫爾蒙叫我們追查野人行蹤,我們照辦了,”蓋瑞道,“現在他們死去,再也不會來騷擾我們。而眼前還有好長一段路等着我們。我實在不喜歡這種天氣,要是下雪,我們得花兩個星期才能回去。”
小少爺似乎沒聽見這番話。他用他特有的那種缺乏興趣、漫不經心的方式審視着漸暗的暮色。威爾跟隨他已有些時日,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打斷他。“威爾,再跟我說一遍你看到了些什麼。仔細講來,別漏掉任何細節。”
在成爲守夜人以前,威爾原本靠打獵爲生。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偷獵者。當年他在梅利斯特家族的森林裏偷獵公鹿,正忙着剝鹿皮,弄得一手血腥的時候,被受僱於梅利斯特家的自由騎手逮個正着。他若不選擇加入黑衫軍,就只有接受一隻手被砍掉的懲罰。威爾潛行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黑衫軍的弟兄們果然很快也就發現了他的長處。
他們一動不動,我仔細看了好長時間,活人絕不會躺得這麼安靜
“營地在兩裏之外,翻過山脊,緊鄰着一條溪。”威爾答道,“我已經靠得很近了。總共八個人,男女都有,但沒看見小孩。他們背靠着大石頭,雖然雪幾乎把營地整個蓋住,但我還是分辨得出來。沒有營火,只有火堆的餘燼。他們一動不動,我仔細看了好長時間,活人絕不會躺得這麼安靜。”
“你發現血跡了嗎?”
“嗯,沒有。”威爾坦言。
“你看見任何武器了嗎?”
“幾支劍、兩三把弓,還有個傢伙帶了一柄斧頭。鐵打的雙刃斧,似乎挺沉的,擺在他右手邊的地上。”
“你記得他們躺着的相對位置嗎?”
威爾聳聳肩。“兩三個靠着石頭,大部分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死的。”
“也可能在睡覺。”羅伊斯提出異議。
“肯定是被打死的,”威爾堅持己見,“因爲有個女的爬在鐵樹上,藏在枝頭。”他淺淺一笑。“我很小心,沒讓她見着。但等我靠近,卻發現她根本毫無動靜。”說到這兒他不禁一陣顫抖。
“你受寒了?”羅伊斯問。
“有點罷,”威爾喃喃道,“大人,是風的關係啊。”
年輕騎士轉頭面對灰髮老兵。結霜的落葉在他們耳邊低語飄零,羅伊斯的戰馬侷促不安。“蓋瑞,你覺得是誰殺了這些人?”威瑪爵士隨口問道,順手整了整貂皮長袍的褶皺。
“是這該死的天氣,”蓋瑞斬釘截鐵地說,“上個嚴冬,我親眼見人活活凍死,再之前那次也看到過,當時我還小。人人都說當時積雪深達四十尺,北風跟玄冰似的,但真正要命的卻是低溫。它會無聲無息地逮住你,比威爾還安靜,起初你會發抖、牙齒打顫、兩腿一伸,夢見滾燙的酒,溫暖的營火。很燙人,是的,再也沒什麼像寒冷那樣燙人了。但只消一會兒,它便會鑽進你體內,填滿你的身體,過不了多久你就沒力氣抵抗,只渴望坐下休息或小睡片刻,據說到最後完全不覺痛苦。你只是渾身無力,昏昏欲睡,然後一切漸漸消逝,最後,就像淹沒在熱牛奶裏一樣,安詳而恬靜。”
“我看你蠻有詩意嘛,”威瑪爵士評論,“沒想到你還有這方面的天分。”
陣陣冷風颯颯地響徹林間,他的貂皮大衣在背後抖了抖,彷彿有了生命
“長城的情形如何?”羅伊斯問。
“在‘哭泣’啊。”威爾皺着眉頭說。這下他明白了。“所以他們不是凍死的,假如城牆會滴水,表示天氣還不夠冷。”
羅伊斯點點頭。“聰明。過去這周結了點霜,偶爾還下點雪,但絕對沒有冷到凍死八個人的地步。更何況他們穿着保暖的毛皮禦寒,所處地形足以遮擋風雪,還有充足的生火材料。”騎士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威爾,帶路罷,我要親眼看看這些死人。”
事情至此,他們別無選擇。命令已下,也只有照辦的份兒。
威爾打前鋒,騎着他那匹長毛的馬,在矮樹叢裏小小心翼翼地探路。威瑪·羅伊斯爵士跟在後面,他那匹高壯的駿馬不耐煩地吐着氣。
暮色漸沉,無雲的天空轉爲淤青般的深紫色,然後沒入黑幕。
星星出來了,新月也升起。威爾暗自感謝星月的光輝。
“我們應該可以再走快點。”羅伊斯說。這時月亮已快升上天頂。
“你的馬沒這能耐,”威爾道,恐懼使他無禮起來。“少爺您走前面試試?"
威瑪·羅伊斯爵士顯然不屑回答。
樹林深處傳來一聲狼嗥。
威爾在一棵長滿樹瘤的老鐵樹旁停住,下了馬。
“爲何停下?”威瑪爵士問。
“大人,後面的路步行比較好,翻過那道山脊就到。”
羅伊斯也停下來凝神遠望,一臉思索的表情。陣陣冷風颯颯地響徹林間,他的貂皮大衣在背後抖了抖,彷彿有了生命。
“這兒不太對勁。”蓋瑞喃喃地說
“這兒不太對勁。”蓋瑞喃喃地說。
年輕騎士朝他輕蔑地一笑。“是嗎?”
“你難道沒感覺?”蓋瑞質問,“仔細聽聽暗處的聲音。”
威爾也感覺到了。在守夜人服役這四年來,他從未如此恐懼。究竟是什麼東西在作怪?
“風聲,樹葉沙沙響,還有狼嚎。蓋瑞,是哪一種把你嚇破膽啦?”羅伊斯見蓋瑞沒接腔,便優雅地翻身下馬。他把戰馬牢牢地綁在一根低垂的枝幹上,跟其他兩匹離得遠遠的,然後抽出長劍。這是把城裏打造的好劍,劍柄鑲着珠寶,熠熠發亮,月光在明晃晃的鋼劍身上反射出璀璨光芒,這無疑是新打造的,威爾很懷疑它有沒有沾過血。
“大人,這兒樹長得很密,”威爾警告,“可能會纏住您的劍,還是用短刀罷。”
“我需要指導的時候自然會開口。”年輕貴族道,“蓋瑞,你守在這裏,看好馬匹。”
蓋瑞下馬。“我來生個火。”
“老頭子,愚蠢也有個限度。若這林子裏有敵人,我們難道要生火引他們過來麼?”
“有些東西只怕火,”蓋瑞道,“比如熊、冰原狼,還有……還有好些東西。”
威瑪爵士緊抿嘴脣。“我說不準就是不準。”
月光灑落在空地上,映照出營火餘燼,白雪覆蓋的岩石,半結冰的小溪,全都和數小時前所見一模一樣。惟一的差別是,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帶路罷。”羅伊斯對威爾說。
威爾領他穿越濃密樹叢,爬上低緩斜坡,朝山脊走去,威爾先前便是在那兒的一棵樹下找到藏身處所。薄薄的積雪底,地面潮溼泥濘,極易滑倒,石塊和暗藏的樹根也能絆人一跤。威爾爬坡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身後卻不時傳來公子哥環甲的金屬碰撞,葉子摩擦,以及分叉枝幹絆住長劍,勾住漂亮貂皮斗篷時對方發出的咒罵聲。
威爾知道那棵大哨兵樹位於山脊最高處,底部枝幹離地僅有一尺。於是他爬進矮樹叢,平趴在殘雪和泥濘裏,往下方空曠的平地望去。
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好一陣不敢呼吸。月光灑落在空地上,映照出營火餘燼,白雪覆蓋的岩石,半結冰的小溪,全都和數小時前所見一模一樣。
惟一的差別是,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諸神保佑!”他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威瑪·羅伊斯爵士揮劍劈砍樹枝,總算上了坡頂。他站在哨兵樹旁,手握寶劍,披風被吹得噼啪作響,明亮的星光清楚地勾勒出他高貴的身影。
“快趴下來!”威爾焦急地低聲說,“出怪事了。”
羅伊斯沒動,他俯瞰着下面空蕩蕩的平地笑道:“威爾,看來你說的那些死人轉移陣地囉。”
威爾彷彿突然間喪失了說話能力,他竭力尋找合適的字眼,卻徒勞無功。怎麼會有這種事,他的視線在荒廢的營地中來回掃視,最後停留在那柄斧頭上。
“威爾,起來吧。”威瑪爵士命令,“這裏沒人,躲躲藏藏的,成何體統!”
威爾很不情願地照辦。
威瑪爵士不滿地上下打量他。“我可不想第一次巡邏就鎩羽而歸。我們一定要找到這些傢伙。”他環顧四周。“爬到樹上去看看,動作快,注意附近有沒有火光。”
威爾無言地轉身,知道辯解無益。風勢轉強,有如刀割。他走到高聳筆直的青灰色哨兵樹旁開始往上爬,很快便消失在無邊松針裏,雙手沾滿樹汁。恐懼像肚裏一頓難以消化的飯菜,他只能向不知名的森林之神默禱,一邊抽出匕首,用牙咬住,空出雙手攀爬。嘴裏冰冷的兵器讓他稍微安了點心。
一道陰影突然自樹林暗處冒出,站到羅伊斯面前
下方突然傳來年輕貴族的喊叫。誰在那裏?威爾在他的恫嚇聲中聽出了不安,便停止爬行,凝神諦聽,仔細觀察。
森林給了他答案:樹葉沙沙作響,寒溪潺潺流動,遠方傳來雪梟的吶喊。
異鬼無聲無息地出現。
威爾的眼角餘光瞄到白色身影穿過樹林。他轉過頭,看見黑暗中一道白影,隨即又消失不見。
“威爾,你在哪裏?”威瑪爵士朝上方喊,“你看到什麼了嗎?”他突然提高警覺,持劍緩緩轉圈。他一定也和威爾一樣感覺到了。然而四周卻空無一人。“快回答我!這裏爲什麼這麼冷?”
這裏真的非常冷。威爾顫抖着抱緊樹幹,面頰貼住哨兵樹的樹皮。黏稠而甜膩的樹汁流到他臉上。
一道陰影突然自樹林暗處冒出,站到羅伊斯面前。它的體形十分高大,憔悴堅毅渾似枯骨,膚色蒼白如同乳汁。它的盔甲似乎會隨着移動而改變顏色,一會兒白如新雪,一會兒黑如暗影,處處點綴着森林的深奧灰綠。它每走一步,其上的圖案便似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般不斷改變。
威爾只聽到威瑪·羅伊斯爵士倒抽一口冷氣。“不要過來!”貴族少爺警告對方,聲音卻小得像個孩童。他將那件長長的貂皮大衣翻到背後,空出活動空間,雙手持劍。風已停,寒徹骨。
異鬼安靜地向前滑行,手中握着長劍,威爾從沒見過類似的武器。那是把半透明的劍,材質完全不是人類所使用的金屬,更像是一片極薄的水晶碎片,倘若平放刃面,幾乎無從發現。它與月光相互輝映,劍身周圍有一道淡淡而詭異的藍光。不知怎的,威爾明白這柄劍比任何剃刀都要鋒利。
威瑪爵士勇敢地迎上前去。“既然如此,我們就來較量較量罷。”他舉劍過頭,語帶挑釁。雖然他的手不知是因爲長劍重量或是酷寒而顫抖着,威爾卻覺得在那一刻,他已經不再是個軟弱怯懦的少年,而成了真正的守夜人男子漢。
異鬼停住腳步。威爾看到了它的眼睛,那是一種比任何人眼都要湛藍深邃的顏色,如玄冰一般冷冷燃燒。它把視線停留在對方高舉的顫抖着的劍上,凝視着冷冷月光在金屬劍緣流動。那一剎那,威爾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此時它們靜悄悄地從陰影裏冒出來,與第一個異鬼長得一模一樣,三個……四個……五個……威瑪爵士或許能感覺伴隨他們而來的寒意,但他既沒看到它們,也沒聽見它們的聲音。威爾應該警告他,畢竟那是他職責所在。然而一旦出聲,他便必死無疑。於是他顫抖着緊抱樹幹,不敢做聲。
慘白的長劍厲聲破空。
威瑪爵士舉起鋼劍迎敵。當兩劍交擊,發出的卻非金屬碰撞,而是一種位於人類聽覺極限邊緣,又高又細,像是動物痛苦哀嚎的聲音。羅伊斯擋住第二次攻擊,接着是第三次,然後退了一步。又一陣刀光劍影之後,他再度後退。
在他左右兩側和前後,其餘異鬼耐心地佇立旁觀。它們一聲不吭,面無表情,盔甲上不斷變化的細緻圖案在樹林中格外顯眼。它們遲遲未出手干預。
兩人不斷交手,直到威爾想要捂住耳朵,再也無法忍受武器碰撞時刺耳的詭異聲響。威瑪爵士的長劍已結滿白霜,異鬼的劍卻依舊閃耀着蒼藍光芒。
這時羅伊斯一記擋格慢了一拍,慘白色的劍頓時咬穿他腋下環甲。年輕貴族痛苦地喊了一聲,鮮血流淌在鐵環間,熾熱的血液在冷空氣中蒸汽迷濛,滴到雪地的血泊,紅得像火。威瑪爵士伸手按住傷口,鼴鼠皮手套整個浸成鮮紅。
異鬼開口用一種威爾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聲音如冰湖碎裂,腔調充滿嘲弄。
威瑪·羅伊斯爵士找回了勇氣。“勞勃國王萬歲!”他高聲怒吼,雙手緊緊握住覆滿白霜的長劍,使盡全身力氣瘋狂揮舞。異鬼泰然自若。
兩劍相擊,鋼劍應聲碎裂。
尖叫聲迴盪在深夜的林裏,羅伊斯的長劍裂成無數碎片,如同一陣針雨四散甩落。羅伊斯慘叫着跪下,伸手捂住雙眼,鮮血從他指縫間汩汩流下。
羅伊斯慘叫着跪下,伸手捂住雙眼,鮮血從他指縫間汩汩流下
他的右眼卻是張開的,瞳孔中燒着藍火,看着活人
良久,威爾終於鼓起勇氣睜開眼睛。樹下的山脊空無一人。
月亮緩緩爬過漆黑的天幕,但他依舊留在樹上,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最後,他驅動抽筋的肌肉和凍僵的手指,爬回樹下。
羅伊斯的屍體面朝下倒臥在雪地裏,一隻手臂朝外伸出,厚重的貂皮披風被砍得慘不忍睹。
他在幾尺外找到斷劍的殘骸,劍身像遭雷擊的樹頂支離破碎。威爾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之後才把劍撿起來。。
威爾起身。威瑪·羅伊斯爵士站在他面前。
他的華裳盡碎,容貌全毀,斷劍的裂片反映出他左眼瞳孔的一片茫然。
他的右眼卻是張開的,瞳孔中燒着藍火,看着活人。
斷劍從威爾無力的手中落下,他閉眼默禱。優雅修長的雙手拂過他的兩頰,掐住他的咽喉。這雙手雖然包裹在最上等的鼴鼠皮手套裏,但滿是黏稠血塊,冰冷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