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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收費新政,讓那個一直以古樸本色示人的“湘西明珠”鳳凰古城成爲焦點。
4月10日,鳳凰古城啓動“門票新政”:由原來免費進入古城只是相關景點收費,到如今一踏進景區遊客需購買148元的門票通票。“新政”造成遊客數量驟減,次日出現大量商家集體歇業罷市,隨後男子帶女友見父母被索票等一系列事件,將鳳凰當地政府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
事實上,湘西鳳凰能有今日的名氣,除了曾被新西蘭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稱讚爲“中國最美麗的小城”外,很大程度上恐怕要感謝作家沈從文。沈從文把故鄉鳳凰寫進了他的書中,也讓那裏的美景和風情走進了世人心裏。不能說所有去鳳凰古城旅遊的人都是因爲看了沈從文的作品,可不能否認的是,到鳳凰的遊人,很多都是仰慕沈從文之盛名而來。
“我自1922年離開湘西,來到都市已64年,始終還是個鄉下人。我不習慣都市生活,苦苦懷念我的家鄉。懷念我家鄉芳香的土地,青翠逼人的山巒和延長千里的沅水。尤其是那些同我生活在一起20年的人們,他們素樸、單純、和平、正直,我對他們懷着不可言說的溫愛。我的感情和他們不可分。我也寫城市生活,寫城市各階層人,但我更喜歡的還是那些描寫我家鄉人事哀樂的故事。”因爲在沈從文的衆多作品中出現,鳳凰城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沈從文的鳳凰,一座城與一個人的關係在湘西鳳凰得到了完美的呈現。
有人說:“鳳凰城的苗家話語是因爲沈從文的存在,才變得纏綿了一些;鳳凰城的沱江水因爲沈從文的存在,才變得緩衝了一些;鳳凰城的石板路因爲沈從文的存在,才變得彈性了一些。”昔日在沈從文筆下那樣靜美的鳳凰,如今因門票事件充滿着喧囂和爭議。一些被門票新政擊退的遊客,寧願回到家裏捧起幾本沈從文的書來讀,因爲在那裏,纔有一個純粹的鳳凰。
鳳凰的景回不去的山水與吊腳樓
每一個去鳳凰旅遊的人,除了拍照,都有寫下一篇遊記的衝動,因爲那裏的風景,鏡頭只能記錄下它的形,文字才能說出它的神。但無論是誰寫,都不如最初沈從文筆下的鳳凰景緻。
在沈從文筆下,鳳凰的水是絕美並充滿詩意的。“一道小河從高山絕澗中流出,彙集了萬山細流,沿了兩岸有杉樹林的河溝奔駛而過,農民各就河邊編縛竹子做成水車,引河中流水,灌溉高處的山田。河水常年清澈,其中多鱖魚、鯽魚、鯉魚,大的比人腳板還大。河岸上那些人家裏,常常可以見到白臉長身見人善作媚笑的女子。小河水流環繞‘鎮’北城下駛,到一百七十里後方匯入辰河,直抵洞庭。”這是《我所生長的地方》中的文字,有水,有船,有魚,有姑娘……如同水墨畫般的景緻,卻多了詩般的意境。
若不是在南方出生長大,恐怕也只有在沈從文的小說裏,才能知道吊腳樓的妙處了。在那篇舉世聞名的《邊城》中,吊腳樓成了湘西山水中最具符號性的人文景緻。“貫串各個碼頭有一條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陸,一半在水,因爲餘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設有吊腳樓……河中漲了春水,到水腳逐漸進街後,河街上人家,便各用長長的梯子,一端搭在自家屋檐口,一端搭在城牆上,人人皆罵着嚷着,帶了包袱、鋪蓋、米缸,從梯子上進城裏去,等待水退時,方又從城門口出城。某一年水若來得特別猛一些,沿河吊腳樓,必有一處兩處爲大水衝去,大家皆在城上頭呆望……”
人人心中都有回不去的故鄉。人之初時生活的那個地方任誰都魂牽夢縈。“這地方又名鳳凰廳,到民國後便改成了縣治,名鳳凰縣……我就生長到這樣一個小城裏,將近15歲時方離開。出門兩年半回過那小城一次以後,直到現在爲止,那城門我還不再進去過。但那地方我是熟悉的。現在還有許多人生活在那個城市裏,我卻常常生活在那個小城過去給我的印象裏。”《我所生長的地方》最後的這段文字,每每讀來總覺得是最美的鄉愁。
鳳凰的人生命的質樸與張力
到一地後,除去看景,便是看這個地方的人。去過鳳凰古城的人們,你們對那兒的人有怎樣的印象?
沈從文在散文《湘西·鳳凰》中說過,鳳凰人勇敢、團結、民性剛直。這一點成爲他批評近代都市人的虛僞、庸懦、委瑣的習性的精神支撐點。
在沈從文的眼中,只有那些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之中、連生老病死也同大自然的節律一樣的湘西“鄉下人”,其生命中才充滿一種淋漓的元氣。他們是那樣的光彩照人、膽大妄爲,要哭則大哭,要歌則大歌,喜怒哀樂都是那樣的真誠與強烈。他們不懂得虛僞與矯情,不懂得陰謀與算計,一切都在明裏亮裏,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豪放與莊嚴。
無論是水手、土匪、俠客、將軍,還是蠱婆、巫婆、落花洞女……沈從文所寫的人物一旦讀過,就很難忘記。如果說《邊城》裏翠翠和她的祖父還有愛她的兄弟倆留下的是人性的唯美,讓人甚至對他們所生活的那個並不太平的年代悠然嚮往。那麼,其餘那些出現在沈從文作品中的湘西人物,則用生命最原始的質樸和張力直達讀者的心底。
比如在《湘西·鳳凰》中,沈從文講了這樣的故事。有位叫劉俊卿的旅長,誤以爲妻子不貞,就讓侍衛把太太一槍打死,要死不要活,但還想看看她尚存的一點兒熱氣。侍衛一打死旅長太太,馬上就把她擡到旅部。“旅長看看後,摸摸臉和手,看看氣已絕了,不由自主淌下兩滴英雄淚,要馬弁看一副500塊錢的棺木,把死者裝殮埋葬了。”人間悲劇與英雄氣交織,或許,這樣纔是真實的鳳凰人。
在沈從文筆下,還有一系列只有湘西才“出產”的“奇人”。《一個大王》中的那個土匪,爲人之彪悍義氣,經歷之荒誕離奇,讓人覺得他就是從豪俠小說中跳入現實的人物;《一個戴水獺皮帽子的朋友》中的曹芹軒,集粗野、風雅、風流、重情於一身,在外人看來是個分裂的人物,實際上卻恰恰是鄉下人“嫵媚”性格的呈現。
“拿起我這支筆來,想寫點我在這地面上20年所過的日子、所見的人物、所聽的聲音、所嗅的氣味,也就是說我真真實實所受的人生教育,首先提到一個我從那兒生長的邊疆僻地小城時,實在不知道怎樣來着手就較方便些……我想把我一篇作品裏所簡單描繪過的那個小城,介紹到這裏來。這雖然只是一個輪廓,但那地方的一切情景,卻浮凸起來,彷彿可用手去摸觸。”這是沈從文一個人的鳳凰城,也是我們所能看到的純粹的鳳凰城。
本報記者蘇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