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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城亂馬
馬家輝
《江南style》風潮已過,如果現在仍有人在跳在唱,你大可掩嘴笑他一句:“哦,你竟然這麼out?”
然而,不以成敗論英雄,它畢竟曾經熱過火過、成功過。回看前事,我覺得《江南style》的成功祕密其實在於“挑逗”二字——挑逗你把兩手交叉重疊,輕握拳頭,然後一腳站地,一腳擡起,伴隨強勁的音樂拍子作騎馬狀;然後看看自己,是否跳得贏那位胖大叔。如果連胖大叔都能把騎馬舞跳得精彩,你自問又怎會輸他?你不服氣,於是,你跳,你跳跳跳,你在強歌勁舞裏跟胖大叔暗作較量,像一場無傷大雅的體操競技比賽,也像一局隨時隨地可以進行的電子追逐遊戲。
但當然你的真正挑戰對象是自己。騎馬舞看上去易跳,其實頗有難度,手腳節奏必須協調有致,否則,像一個剛吃了不潔生蠔而腸胃不適、急於找尋廁所的人,捧着肚皮,站在廁所門外卻不得其門而入,急得跳腳了,狀甚可憐更可笑。除非你是郭富城或任達華或錢國偉,否則即使一練再練亦難有所寸進,但這更挑逗了你的好勝心。城中商人早就寫書向大家示範瞭如何“爭氣”了,而“爭氣”本來就是香港人的核心價值,若不爭氣,香港難有今天。所以你看一次MV便跳一次騎馬舞,意圖超越自己,像越欄般,永遠渴望下一道木欄跨得更高。
然而回頭細想,“挑逗”二字或尚不足形容騎馬舞之風靡威力。更精準的說法應該不是挑逗而是挑釁,因爲,這不是邁克爾·傑克遜在跳舞(還記得他的moon-walking嗎?那纔是挑逗),也不是郭富城在跳舞,而是一位摘掉了黑超墨鏡即變面目模糊的胖大叔在跳舞,你敢不敢像他?你能不能像他?
那麼,跳吧,至少你能夠在胖大叔的挑逗和挑釁下爭個氣,跳個痛快淋漓。所以在報紙照片上我們常見胖大叔跟國際名流見面,他都交叉雙手,向對方示範騎馬舞的基本姿勢,顯然是因爲對方也想學他一學,而他既是在教導,亦是在暗暗挑釁,看看對方能否接招。此時此刻,胖大叔其實亦在挑釁世界,而每成功挑釁一回,便可捧回數百萬港元演唱酬勞,他是世上最快樂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