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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閱讀】
在湖南瀏陽,3家山寨殯儀館藏身工廠、社區,提供各種治喪服務,生意頗好,而正規殯儀館則冷冷清清。這種由民間自生的殯葬服務能否併入政府公共服務的大盤子?
老闆自陳
經營爲了找碗飯吃
一面臨河,一面靠山,幾棟閒置的廠房將其與外界隔開。若不是親身探訪,很難相信這片幽靜的場所,會是瀏陽市名氣不小的一家山寨殯儀館所在地。
這家山寨殯儀館,位於瀏陽市淮川街道城西社區業已停產多年的氮肥廠內。沒有嘈雜的音樂,也不見前來弔唁的人流——一場喪事正低調舉行。
見記者前來,一位姓張的中年男子主動過來介紹情況。他自稱原是氮肥廠的保安,現在是這家山寨殯儀館的負責人之一。
“昨天剛剛辦完一場,大約有5天時間,本來都準備關門休息了,沒想到早上活又來了。”張先生說。
一棟佔地約1100多平方米的閒置廠房,成了佈置靈堂的場所。張先生說,對外主要收場地費,一場活動1200元。
同氮肥廠的這家相比,河對岸的“浦梓港悼念堂”,生意似乎要冷清一些。這個位於荷花街道南市社區的山寨殯儀館,以一個廢棄的倉庫爲場地。老闆顯然並不歡迎記者前來,只是反覆強調這裏“不收費”,也“不違法”,並自稱“下崗職工要吃飯”。
住在附近的鄧大爺說,“浦梓港悼念堂”的生意並不好,一個月喪事沒兩場,也不怎麼吵,附近居民都能理解,“人家總得找口飯吃”。
知情人告訴記者,“浦梓港悼念堂”確實對外不收場地費,但老闆在倉庫對面辦起了餐飲。爲治喪活動提供餐飲服務,是“浦梓港悼念堂”賺錢的主要來源。
記者瞭解到,瀏陽市共有3家山寨殯儀館,可提供除火化以外的遺體運送、冰凍、治喪等多種服務。
居民青睞
位置方便價格實惠
相比正規殯儀館,山寨殯儀館更得羣衆“青睞”。
2004年進駐瀏陽的福澤園,是瀏陽市唯一一家正規殯儀館,距離城區約7公里。記者進入福澤園,沒有看到正在舉行的治喪活動。這片佔地140餘畝的大院子,顯得有些冷清。
“這幾年生意一直不好,治喪的很少,大約一個月三四場左右吧。”福澤園服務部工作人員朱彧說。
朱彧向記者介紹了福澤園治喪的收費情況,靈堂按大廳、中廳、小廳分三種套餐:大廳3天3189元,中廳2689元,小廳1289元。記者在福澤園提供的一份記錄上看到,福澤園5月7日接的一單業務,死者家屬選擇中廳2689元的套餐,加上環保棺、骨灰盒、樂隊等,總共消費金額爲3862元。
“我們的套餐已經比物價部門批覆的要便宜不少,困難戶跟五保戶過來還會更優惠。”朱彧說。
不過,對於瀏陽市區的居民而言,福澤園所提供的“優惠套餐”,吸引力並不足夠。
“這裏比較方便,價格也更實惠一些。”在氮肥廠內臨時搭建的一個靈堂旁,一位死者的家屬這樣解釋選擇山寨殯儀館的原因。
記者發現,較之於福澤園,山寨殯儀館的位置確實更佳。氮肥廠內的山寨殯儀館,就位於瀏陽市區旁邊,緊鄰當地一家有名的商業廣場。
就價格而言,山寨殯儀館的“門檻”更低。以氮肥廠內的山寨殯儀館爲例,據張先生介紹,場地費用爲1200元,對於困難羣衆還可優惠。許多瀏陽市民認爲,山寨殯儀館的價格門檻更低,最便宜的幾百元就能辦一場。
但在朱彧看來,山寨殯儀館看起來便宜,實際上除了場地費,還有不少“隱形費用”,比如鮮花、場地佈置、餐飲、樂隊等。一場喪事辦下來,價格不見得比正規殯儀館低多少,甚至可能更高。
政府兩難
合乎情理卻不合法
瀏陽市民政局副局長林永紅,口頭上更習慣於用治喪“便民點”來稱呼山寨殯儀館。事實上,誕生之初,山寨殯儀館確實是以“便民點”的形式出現的。
在林永紅的記憶中,2010年之前的瀏陽市區,城區內搭棚治喪的現象較爲嚴重,幾乎每天都能接到羣衆的投訴電話。2010年,瀏陽市對殯葬秩序的亂象動了真格——一面堵,採取多部門聯合執法的形式打擊搭棚治喪;一面疏,引導羣衆到正規殯儀館治喪,同時對居家治喪活動予以規範。
“幾次大的執法活動過後,搭棚治喪的現象幾乎沒了。”但是他也坦承,由於一些羣衆對於喪事“講排場、好面子”的傳統觀念,一些滿足羣衆需求的社區治喪便民點,開始逐漸興起。
瀏陽市民政局局長周學文認爲,基於社區自治的治喪便民點,只要治喪活動符合相關規定,其存在就具有合法性。但便民點一旦開始收費,從“便民”走樣爲“營利”,就違反了相關法律法規,應當予以取締。
據介紹,興建殯儀館、殯儀服務站,應由民政部門前置審批。根據我國殯葬管理條例第八條:建設殯儀館、火葬場,須由縣級人民政府和設區的市、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的民政部門提出方案,報本級人民政府審批;建設殯儀服務站、骨灰堂,須由縣級人民政府和設區的市、自治州人民政府的民政部門審批。
此外,還需到工商部門辦理相關營業執照。因而,儘管客觀上爲羣衆提供了“實惠便捷”,但山寨殯儀館的存在顯然於法不合。
然而,如何處置“山寨殯儀館”,一度讓政府部門陷入兩難——一方面是取證難,且執法手段有限;另一方面又不能忽視羣衆多層次的需求。
那麼,能否對山寨殯儀館予以規範使之“合法化”?
“當年,福澤園進駐瀏陽,光選址就換了4次,因爲周邊羣衆反對,一直定不下來,最後才選了距離城區7公里的一個地方。”林永紅認爲,如果民政部門對山寨殯儀館予以“招安”,周邊羣衆肯定會強烈反對,“這樣的點不能批”。
幹部擔憂
搭棚治喪或會再現
記者已從瀏陽市民政局獲悉,全市3家山寨殯儀館已全部關門。氮肥廠那家正在辦理的喪事,已經移至福澤園。
與山寨殯儀館的命運不同,只對本轄區居民提供免費場地的治喪便民點,在瀏陽一直存在。位於淮川街道聯城社區的麻衣廟,是市區香火最旺的廟宇,也是城區內最早出現的一個治喪便民點。
聯城社區黨總支書記文麗告訴記者,聯城社區有15個居民小組,包括新合併進來的7個農村村民小組。2010年瀏陽殯改大整治之後,考慮到農村的一些傳統習俗,在麻衣廟設立了治喪便民點。沒想到,上門聯繫的人越來越多,一些人主動提出願意出錢租用場地治喪。
2010年,聯城社區召開居民代表大會,爲便民點的操作規則定下“紅線”——便民點只爲廟會15個創始人和7個村民小組的1300餘人提供免費治喪場地,其餘業務一概不得涉及。
這項規矩到現在一直堅持。“這個月剛辦完一場,平均一年不超過10場吧。”文麗說。
一些基層幹部更願意將這些便民點視爲規範殯葬秩序的“疏導點”。一位基層幹部坦言,對於那些困難羣衆,沒有條件在正規殯儀館治喪,便民點無疑便成爲另一種可行的選擇。
不過,並非每個社區都有設置便民點的條件。“氮肥廠的那家山寨殯儀館出現後,街道確實再也沒有搭棚治喪的現象發生。如果一下全部取締,我們擔心搭棚治喪的現象會有反覆。”淮川街道辦事處的一位幹部說。
讓“最後一步”多些選擇(記者手記)
當前我國的殯葬服務供給與羣衆多層次需求之間,仍有不少差距。正因這種差距,“山寨殯儀館”纔有了生存、發展的土壤
一面是羣衆“用腳投票”,一面是管理規範,二者碰撞,讓湖南瀏陽最近有點煩。
山寨殯儀館,於法不合,但從滿足羣衆便捷實惠的需求而言,其存在卻又有一定的合理性。如何在規範喪葬與照顧羣衆需求之間找到平衡點,無疑考驗管理者的智慧。
死生事大,中國自古便有“慎終”的傳統。提供基本殯葬服務,重視百姓的“最後一步”,應是政府公共服務之一。然而,近年來,羣衆對於殯葬服務的不滿之聲常能聽到,“天價”墓地、“天價”骨灰盒等有關殯葬行業“暴利”的報道,也時常見諸媒體。由此可見,當前我國的殯葬服務供給與羣衆多層次需求之間,仍有不少差距。正因這種差距,“山寨殯儀館”纔有了生存、發展的土壤。
“山寨殯儀館”經媒體報道後,瀏陽市有關部門已經對其叫停,並採取了要求正規殯儀館改善服務、引導羣衆簡樸治喪等措施。不過,對管理者而言,羣衆多層次需求如何滿足,依然是一道未完成的解答題。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山寨殯儀館”的前身,原爲社區治喪“便民點”。瀏陽市自2010年大力整治搭棚治喪、規範治喪秩序以後,這些爲轄區居民提供免費治喪服務的“便民點”便開始出現。只是隨着“服務範圍”不斷擴大,一些便民點由免費變成收費,最終變成了現在的山寨殯儀館。
這些因填補服務空白而生的“山寨殯儀館”,有沒有某種“招安”的可能,解決其合法性難題,讓其爲轄區居民繼續服務?事實上,“便民點”的存在,已經成爲瀏陽市區殯葬服務的一種補充,既可以增加殯葬服務的供給量,還可以讓殯葬服務價格更趨合理。至於是恢復其免費公益屬性,是由政府購買服務,還是走法律程序予以審批、賦予經營權,可以繼續探索。多一些這樣的補充,讓羣衆多一些不同選擇,是便民、利民之事,管理者應當有所考慮。(記者 顏 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