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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雖然策劃名人、客座教授的光環讓他在國內,尤其在貴陽炙手可熱,但他每天還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是昆明人,名叫任岳峰,16年前在糾集另外3人毆打楊強(化名)致死後人間蒸發;此後,貴陽多出一個名叫冉更生的男子,並以漂白的身份逐漸成為炙手可熱的策劃名人,在高校內講座時,是學生追捧的客座教授。
16年,昆明的追逃民警雖然換了一撥又一撥,但始終未放棄追蹤任岳峰。警方先後抓獲兩名在逃的同案犯,並還在抓捕另一名在逃嫌疑人。與此同時,楊強的弟弟楊明(化名)輾轉各地,打工為生,四處尋找殺兄凶手的蹤跡。
今年5月15日晚,在一場晚宴上,楊明和任岳峰狹路相逢。逃與追逃,就此終結。目前,任岳峰被關押在昆明市盤龍公安分局看守所。在看守所,記者對任岳峰進行了獨家采訪。
□回憶案發
發現死者弟弟私吞營業款
畫外音
任岳峰1963年出生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在雲南某大學任職。高中畢業後,任岳峰曾做過水電維修工、酒店管理等工作。早年他離婚後,女兒被妻子帶走。1997年,34歲的任岳峰開了一家名為阿姐鼓的西餐廳。任岳峰不曾料到,正是這家餐廳,改變了多個人的命運。
坐在審訊室裡的任岳峰,臉色黝黑,穿著粉色T恤,身材發福,和16年前清瘦的樣子判若兩人,左眼眨眼的頻率快得異常,也正是這個明顯的特征,讓楊明在飯局上一眼認出了面貌已經出現巨大變化的任岳峰。
記者:怎麼和死者有矛盾的?
任岳峰:我開了一家叫阿姐鼓的西餐廳,讓當時的女朋友管理,但是她不怎麼管,交給朋友楊明管理。一開始還好,後來我就覺得餐廳的賬目不對,明明生意沒有變差,但是錢越來越少。這時我還發現,楊明一下子變得闊氣起來,問他他說家裡做生意有錢。
有一次我偶然到餐廳查賬,發現楊明私吞了店裡的營業款。他的哥哥楊強就和我商量,由他出面賠償我6000元,但是他賠了2200元錢之後就沒了消息。我打了很多次尋呼機給他,最後一次他倒是回了電話,說:“要錢要錢,你要拿去修玻璃呀。”因為我的餐廳大門就是玻璃的,我覺得他是在威脅我,於是報了警。
“我遠遠聽見他摔倒的聲音”
畫外音
1997年6月1日,柯受良成功飛越黃河,晚上阿姐鼓餐廳非常熱鬧,客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柯受良的電視采訪。任岳峰在店裡招呼了一會兒客人,便叫上周某、緱某兩人,准備去找楊強要錢,路上遇到被叫做“肖哥”的常客,幫任岳峰一同去要錢。幾人一起來到了楊強工作的餐廳阿二靚湯。
記者:見到楊強後,打起來了嗎?
任岳峰:我們到了阿二靚湯,一群像古惑仔的人先說楊強不在。我直接上到二樓,看見楊強,一問他錢的事他就跑,我就喊樓下的人攔住他。因為店裡人多,我怕吃虧,就攔了出租車把楊強帶出店。楊強說錢在店裡,但是我擔心吃虧,就沒回店裡。下車後,我一邊付錢,一邊和出租車司機商量等一會兒,這時我遠遠聽到有人跑的聲音,接著有摔倒的聲音,我看見楊強的鼻子流血了。我想可能是摔昏了,就讓周某和緱某把他送醫院去了。
記者:你們沒打人?是他自己摔的?
任岳峰:反正我沒打人,我當時在付錢。
記者:你同伙把人送醫院去了,你之後乾嗎去了?
任岳峰:肖哥說餓了,我就和肖哥去吃夜宵了。
記者:你說沒打人,那為什麼要跑?
任岳峰:我和肖哥吃完夜宵,就准備回店裡,但是在大門外看到有很多人,覺得是警察,感覺出事了,我就沒敢回店裡,連夜跑到大理去了。
>>警方調查
任岳峰回述像背演講稿
在民警看來,任岳峰的回述太流利了,就像背演講稿一樣。民警說,事發地點,當年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夜晚沒有路燈,任岳峰說他能遠遠看到楊強的鼻子在流血,這不符合常理。任岳峰強調自己是遠遠看見的,就是想說明自己沒打人。
被抓獲歸案的兩名嫌疑人周某、緱某交代,事實上,他們在阿二靚湯門口看到楊強旁邊還有幾個人,任岳峰等人上前和楊強幾人打了起來。之後,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將楊強拉到昆明金殿後山,幾人又開始拳腳相加,將楊強打了一頓。
任岳峰見楊昏迷,便叫緱、周二人趕快將楊送到醫院。而楊強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死亡,屍檢結果顯示,他是被暴力毆打致死。
案發後,警方鎖定嫌疑人任岳峰,並兵分多路尋找他的蹤跡。一個月內,就發出了任岳峰的通緝令。
□逃亡之路
“越成功越擔心被警察抓”
畫外音
案發後的十多年裡,任岳峰一直未和昆明的家人有任何聯系。哪怕已經成了冉更生,任岳峰也拒絕和雲南發生一點聯系,遇上雲南的項目或者會議,他一律推掉,從不到雲南,從不接觸雲南人,也再未說過家鄉話,只說一口還算流利的普通話。他被抓後,幾乎不會說昆明話了。
記者:這16年過得怎樣?
任岳峰:恐懼。16年,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越成功越擔心被警察抓住。
記者:為什麼去貴陽?
任岳峰:我是想去深圳的,但當時沒錢了,覺得再往前走也走不遠了。在貴陽找工作的時候,覺得這個身份證不能再用了,就花50元錢辦了一個假身份證,名字是冉更生,後來一直用的這個名字。(他在貴陽落戶時,正式用這個名字,將自己的身份“漂白”了。)
曾經糾結是否去自首
畫外音
任岳峰稱自己身家已有五六百萬元,但他一直蝸居在為落戶口購買的50平方米的房子裡,從未邀請朋友去他家做客,執意不和貴陽的女友結婚。任岳峰深居簡出,不愛去人多的場所,喜歡給小區裡的孩子講解寫作文。在他看來,寫作文也是一件需要忽悠的事,跟他的策劃有異曲同工之處。
記者: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被通緝的?
任岳峰:到貴陽兩年後,有一次去聽演唱會,在一張被扔在地上的報紙上看到了我的通緝令,上面有簡單的案情,這時我纔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很緊張也很害怕,當時還在報紙上狠狠踩了兩腳。
記者:看到了通緝令想過自首嗎?
任岳峰:想過,但是很糾結。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所以就一直沒有自首。
記者:逃亡期間想念家人嗎?
任岳峰:想女兒,我就在網絡上輸入女兒的名字搜索。但沒想到,前妻改嫁給女兒改了名字,所以我從沒搜出過女兒的信息,直到押解回昆明,我纔見到了女兒的照片。
-警方介紹
被抓前思念母親號啕大哭
任岳峰對父母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任岳峰說,被抓前的5月12日,也就是母親節那天,他收到朋友轉發的祝福短信,想起16年未見的老母親,他號啕大哭起來。
□策劃生涯
“做策劃不需要什麼本錢”
畫外音
任岳峰變更身份時,也將年齡減小了4歲,出生年改為1967年。對於自己的策劃生涯,任岳峰侃侃而談,情緒激昂,一路走來的很多細節他記憶猶新,哪個案例被收入哪本策劃類書籍,他記得一清二楚。
一開始,窮困潦倒的任岳峰只是將策劃當成了不需本錢的謀生之道,不過他確實做了相當的准備,深居簡出的日子裡讀遍了策劃鼻祖的書。“業餘時間他不敢到處走,所以都用來看書,當時他的學習潛能完全被激發了出來。”昆明市公安局盤龍分局刑偵大隊四中隊隊長丁偉民告訴記者,可能很多人做不到每天拿出半小時的時間學習,但是任岳峰可以,他每天至少學習三四個小時。
記者:在昆明你並沒有做策劃的經歷,到了貴陽怎麼想起做策劃呢?
任岳峰:因為我沒錢,其他准備一起乾的人也沒錢。當時就覺得,做策劃頂著個腦袋就可以做了,不需要大的投資,只要有個電腦,有個辦公室就行了。那時候我把策劃類的書籍全部看遍了,比如當時一位非常出名的點子大王的書,我全部看過。
記者:最開始的情況怎麼樣?
任岳峰:大概是1999年4月份的時候,我們成立了貴陽奇克策劃公司,我是以技術入股的方式加入的。一開始沒有業務,非常困難,我到處找業務。
記者:還記得第一筆業務嗎?
任岳峰:當然。到了夏天,我終於接了一個單子,不過是免費的,我和他們說好,如果成功了,再看著給錢。這家叫福滿樓的酒樓,當時生意不太好,我和酒樓老板提出了一個長線推廣的方案,也就是送餐券,將100元的代金券直接印在報紙上,從報紙上剪下來就可以使用,當時還沒有出現過這種營銷手法,所以非常火,無論是報紙還是酒樓,都很火爆,酒樓當月的營業額達到70多萬,酒樓老板非常滿意,也堅定了我自己做策劃的信心。
記者:營業額做到了你的承諾標准,那酒樓給你酬金了嗎?
任岳峰:給了,8000元,是我做策劃掙的第一筆錢。後來因為還有其他的策劃方案,所以酒樓又陸續給了三四萬。這些算是我做策劃積累的第一桶金。
“我策劃的樓盤有一個火一個”
畫外音
長達14年的策劃生涯裡,任岳峰憑借自己的口纔,在策劃界名氣越來越大,獲得了諸如中國策劃研究院總院技術督導長、中國策劃研究院貴州分院院長等十多個貴州省乃至全國重量級的頭銜。從2004年起,他又獲得了中國最具影響力營銷策劃百人、中國十大營銷策劃專家、中國創意策劃大師等各種風光的榮譽。
因為名聲在外,任岳峰經常出現在高校的各種講堂中,為大學生們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成功經歷,相關策劃活動經典案例,自己的人生經驗和策劃知識,他的身份此時是高校聘任的大學客座教授,他的講座備受學生追捧。不過,他非常“低調”,以商業秘密為理由,他堅決拒絕錄音、錄像、拍照。
記者:你後來還把這家酒樓所在的一條街打造成了婚宴酒樓一條街?
任岳峰:對。我通過“婚宴品牌第一樓”的評比活動,將這條街上的酒樓打包成為婚宴一條街。這個案例後來被收錄進了《中國營銷戰將風雲錄》下冊。
記者:有了這個成功的案例,接下來你們公司的單子是不是多起來了?
任岳峰:比剛開始時好一些,但也只是接了些小單子,公司情況不是很好。後來做了美洲液化氣整改方案,掙了五六萬,公司的情況纔真正有了改善。
記者:你自己覺得第一個最有分量的策劃案是哪個?
任岳峰:青岩古鎮的策劃案。
如果說福滿樓的策劃案是我的起步作品,我覺得青岩古鎮是我的成名作,這個案例也被收錄進書中。我在逛街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了一張婚紗照,背景是個古鎮,我判斷這是個實景,就問攝影樓這個背景是哪裡?知道是青岩後,我輾轉趕到青岩鎮政府,主動談自己的策劃想法……(對於青岩古鎮的策劃細節,包括怎麼意外發現青岩古鎮,任岳峰記得清晰無比,說得眉飛色舞。)
記者:後來的策劃大部分集中在了樓盤項目上?
任岳峰:對,很多是商業地產。我願意拿出來說的是貴陽紅星美凱龍的策劃案……反正經我的團隊策劃的樓盤,有一個火一個。
-警方介紹
押解回昆明路上不忘談業務
民警稱,任岳峰在貴陽確實非常受歡迎,有許多粉絲,許多人根本不相信任岳峰曾有打人致死的經歷。他在貴陽被關押進看守所的時候,恰好裡面關押著幾名房地產老總。老總們紛紛問他,還可不可以給他們的樓盤出策劃案了?心知肚明的任岳峰告訴他們,他的團隊還在,還可以繼續策劃樓盤。
押解任岳峰回昆明時,在貴陽路段上,他不停地指著一個個樓盤對民警說,這個樓盤是我策劃的,那個樓盤是我策劃的……進入離開了16年的昆明,他一邊感慨昆明的變化,一邊評點沿街的一個個廣告,說如果是由自己來做的話,會做得更好一些。
□狹路相逢
晚宴中被死者弟弟認出
今年5月15日晚上7點左右,楊明和任岳峰同時被朋友約請到貴陽一家高檔私人會所吃飯。兩人被分別安排在裡外兩間屋子的兩桌吃飯。其中,楊明在外間,任岳峰在裡間。觥籌交錯後,裡間的客人有些開始往外走,出來的客人中,有個被稱為冉更生的人在替宴請的朋友送客。
楊明突然發現,這個叫冉更生的人,無論是表情、神態,還是左下巴的那顆痣,尤其是異常的眨眼頻率,讓他覺得像極了他苦尋16年的殺兄凶手任岳峰。
他努力辨認的過程中,任岳峰並沒有認出他。楊明趕緊把自己熟悉的朋友拉出屋子,指著任岳峰說,這個人就是殺死自己哥哥的凶手,他要去報警。朋友聽了後蒙了,他說自己先進去拍張照,給警方看了再說,不能冤枉了好人。於是,他再次落座。此時,冉更生已回到桌上與眾人大談闊論策劃。
楊明的朋友拿出手機隨意擺弄間,拍下冉更生的照片,然後交給在外面不停打電話的楊先生,告訴他帶著照片去報警,讓警方看看照片。楊先生直奔派出所,這位朋友則再次回到屋裡守著,為留住冉更生,他一直跟他喝酒。
半小時後,幾名便衣民警進屋,讓在座的各位拿出身份證協助調查。此時,兩個警察左一個右一個悄然站到冉更生的身後。之後,警方請冉更生再到派出所配合調查。一場16年的逃與追逃,就此終結。
楊明說,為了找到任岳峰的下落,他到處尋找,去過兩次廣州,去過上海,還去過貴州六盤水、雲南曲靖等地,最後又去了貴陽,在這裡打工為生。“找到任岳峰,成了我的人生使命。”楊明說,現在凶手找到了,我要重新規劃我的人生了。
□受害人家屬
死者曾遭到綁架勒索
說起當年糾紛的緣由,楊明自有一個說法。“他說我吃了回扣,可我只是餐廳主管,根本沒采購權。我們之間的矛盾另有原因。”他說,他在阿姐鼓西餐廳工作的前3個月,一切正常,但是3個月之後,他偶爾看到一間包間裡,有人搬進來一些煙,都是紅塔山。頭兩次沒覺得有什麼,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是假煙。之後又發現店裡有兩次大批量的交易,時間都是在晚上。
楊明將自己的發現告訴哥哥楊強,哥哥勸他,做好自己的事情,這和他沒關系。但楊明還是想辭職,所以就由哥哥出面和任岳峰交涉,但任岳峰提出,要麼給他推薦一個主管去頂替楊明的工作,要麼賠償3萬元。
楊明說,他的家境不是很好,他的哥哥18歲時就工作了,當時工作的酒店是昆明最好的酒店,叫國際大酒店。不到3年的時間,楊強就負責一個叫阿二靚湯的中餐廳,當時這家餐廳平均每天有14萬元的收入。了解到楊強的情況後,任岳峰帶著他的同伙對楊強綁架勒索,問3萬元准備好沒有。
□逃亡時間
1997年
6月1日事發當夜,感覺闖禍的任岳峰離開昆明,逃至大理、麗江等,之後取道攀枝花,到達貴陽。
1999年
逃到貴陽的任岳峰在火車站花50元買了一張假身份證,名字叫冉更生。這個名字一叫就是16年,他以冉更生的身份通過努力,從一個策劃的門外漢後來變成了聞名全國,尤其在貴陽叫得響吃得開的策劃名人。
2003年
貴陽當地推出一個政策,如果有房就能落戶,任岳峰向當地一家房地產公司諮詢後,花錢辦了個貴州畢節市納雍縣的遷移證把自己的身份信息給了房地產商,順利買下一套房產。
2004年
2004年至被捕前:任岳峰“漂白”成冉更生,有了合法身份。他的戶口正式遷移到貴陽市黃河路派出所,籍貫改成江西。至此,任岳峰徹底消失於人海。
2013年
任岳峰被押解回昆明後,被關押在盤龍公安分局看守所內,他的妹妹為他聘請了律師。此前的2007年和2011年,嫌疑人周某在北京被抓獲,嫌疑人緱某在清網行動中,於甘肅天水的老家投案自首。在逃的嫌疑人肖某目前還在抓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