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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榮和爺爺。
董樹林一家四人非常可憐。(從左至右:董亞燕、小榮、董樹林、董正紅)
智障女兒被強奸,生下外孫又是智障,家中還有無法走路的傻兒子。肇慶市界首村村民董樹林除了每天乾農活,做飯喂飽孩子,看不到家庭未來的希望。
董樹林一家的遭遇並非孤例,近年來,在侵害婦女性權益的刑事犯罪中,針對有精神疾病、弱智婦女的性侵犯案件佔很大比重,在農村則最為嚴重。
隨之而來的,還有農村智障者的教育和就業問題。雖然國家對於智障人群的康復、教育、就業培訓和扶貧工作正在加快推進,但因農村人口居住分散,實際覆蓋率確實不太理想。
肇慶封開縣與梧州接壤,從縣西的界首村,只要驅車10分鍾,便可去到廣西。界首村村民多以種稻、種菜為生,老實巴交的董樹林今年61歲,和家裡四兄弟分住在殘破的老瓦房內,他的外孫小榮,就出生在這瓦房子裡。
7月19日,是這個學期小榮在封開縣殘疾人康復中心的最後一天。董樹林踏著自行車,用了一個多小時來到縣城接他回村。
不會說話的孩子
小榮今年5歲,白淨斯文,和同齡孩子一樣,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也充滿不安。
村裡人都說他是個“傻子”,五歲了還不會說話,吃喝拉撒還要靠人照顧。像他這麼大的孩子都去上幼兒園,他卻要去幾十公裡外的殘疾人康復中心。對小榮來說,上學的交通工具,就是外公那輛已經破敗不堪的自行車。
西江邊的界首村,風景很美。董樹林卻沒有絲毫好心情,這個年過花甲的農民,身材瘦小,皮膚黝黑,頭發已經有些長,耷拉在臉上。和大多數老一輩農民一樣,沒什麼文化,只熟悉身邊這巴掌大的地方。
去年,董樹林不得不把四歲的外孫送到了封開殘疾人康復中心。那時小榮又黑又瘦,現在看起來白白淨淨,十分黏著他,懂事了許多,只是仍不會說話。
康復中心的老師介紹,小榮的發音器官完全沒問題,主要原因還是智力障礙,5歲的他只有一歲半孩子的智商,這戳到了董樹林的痛處。
智障的單身母親
在這個村子裡,董樹林一家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他騎車拖著小榮從殘疾人康復中心回家,一路上總要接受不少同情目光。
董樹林不知道將來怎麼向小榮解釋他的出生。就像他也很難解釋,小榮大腿上那一條長長的傷疤從何而來?2011年老伴究竟在家中被什麼所傷致死?智障大女兒董亞燕究竟受到過多少次侵害?他甚至也不知道小榮母子倆是否認識對方。
小榮的母親,正是他天生智障的大女兒。
去年寒假小榮回到家,母子倆見面很自然地擁抱在一起。而這次,孩子回到家中,執意不去見母親。
董樹林硬拉著小榮走到院子旁邊一間沒有完工的房屋,房屋一側沒有圍牆,只用木板簡單圍了起來,木板之間偌大的縫。屋裡沒有一扇窗戶,只有縫隙裡透進來的一點光,房間黑乎乎的,散發著陣陣霉味,董亞燕就生活在這裡。
2008年,董亞燕未婚生下小榮後,董樹林的弟弟一家覺得壞了“風俗”,董亞燕還在月子期間,就搬到了這邊。
打開房門,就見到一張搭起來的木板床,床邊掛著層層疊疊的破衣服,一個黑黑的電飯鍋。董亞燕穿著一件寬大的滿是破洞的深藍色外套,頭發是她自己用剪刀剪的。
董樹林把小榮抱到董亞燕面前,告訴他:這是媽媽。小榮就像看到一個怪人,緊張地抓著外公的手。而董亞燕看見有外人在,也很不自然地僵直在那裡。
周圍沒人的時候,董亞燕開始撫摸兒子的頭,看見兒子從地上撿起一根髒木棍,她馬上打掉小榮手上的木棍。天生聾啞的董亞燕一直跟在兒子的後面,看他笑、看他玩耍。沒過多久,母子倆熟絡起來。
58歲的男鄰居
董樹林輕聲告訴小榮:這是媽媽。小榮若有所思地看著母親,做出了一個“媽媽”的嘴形,但這一聲卻始終沒發出來。
每每這時,董樹林就又燃起一線希望:這孩子將來一定會說話。2011年老伴去世後,在這個家裡,再沒有人能體會他的心痛。
小榮的父親是強奸犯,董樹林親手將他送進了監獄。在法庭上,小榮就成了父親的罪證,他的出世,對董樹林來說,曾是錐心的糾結。誰願要一個強奸犯的孩子?可這是女兒的血脈。
董樹林想了很多。女兒雖智障聾啞,但平時董樹林下田乾活,她便待在家裡,能自己做飯燒水,也能自己洗澡洗衣服,偶爾還會上山撿些柴火幫助家務。
2008年的一天,董樹林發現女兒體形有些不正常,開始以為是生病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纔發現她懷孕了。董樹林憑直覺猜測,是鄰居莫華乾的。
莫華今年58歲,他長年與兒孫生活在一起,妻子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董樹林帶著懷孕的女兒去指認,莫華當場承認,他趁董亞燕上山撿柴時,和她發生了關系。
但孩子要不要?讓人犯了愁。董亞燕沒有結婚,辦不到准生證。一開始,他們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但董樹林得知,懷孕超過5個月以上做人工流產,就必須到封開縣去辦手續。
董樹林覺得很麻煩,看著董亞燕的肚子越來越大,董樹林和妻子突發奇想,他們將來老了死了,就沒辦法照顧女兒了,不如把孩子生下來,將來照顧母親。
不能避免的再傷害
事情說辦就辦,莫家以6000元的價格了斷了與董家所有的關系,肚子裡的孩子任由董家處理,此後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2008年夏天,董亞燕在廣西梧州市第三人民醫院生下了只有四斤八兩重的小榮。小榮從出生就一直由外婆帶,而董亞燕則被父親安頓在隔壁一間沒有蓋好的平房裡。為防止董亞燕受到傷害,每天晚上,董樹林就用一把大鎖將女兒的房門緊鎖。
看著小榮一天天長大,老兩口有了些希望和寄托。可兩歲時,孩子不會說話,他們開始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些問題。三歲時,孩子還不會說話,無論老兩口怎麼教,孩子就是不開口。他們有些著急了,除了不說話,小榮在反應速度上也比同齡孩子差很多。董樹林安慰自己,還是有希望的。
就在這一年,董樹林一次外出種田,帶孩子在家的老伴被砸傷,那時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就靠著每月400元的低保過活。由於沒錢看病,老伴的這條腿沒保住,最後連命也搭上了。
失去了老伴,董樹林逐漸接受現實。可孩子四歲了,仍不會說話,董樹林能想到的,就是找村委會幫忙。最後,小榮被安排在封開縣殘疾人康復中心。
今年,莫華再次讓董亞燕懷孕,董亞燕不會說話,就拉著老父到莫華家,指著他。莫華卻矢口否認,董樹林只好報警。
當地政府花了5000多元給董亞燕做了DNA親子鑒定,鎖定莫華就是強奸犯。
被病魔摧垮的家庭
董樹林家只有唯一的一張照片,他把照片擦得乾乾淨淨用布包好,收藏在櫃子裡。這是一張10年前拍得還算完整的全家福,照片上,育有兩兒兩女的董樹林和妻子站在中間,右邊是大女兒董亞燕,神情呆滯,左邊是小兒子董正紅,側著身子。而大兒子因從小患有肌肉萎縮癥,蜷縮著坐在地上,不久就去世了。二女兒已經出嫁,沒有出現。
最小的兒子董正紅,1988年出生,仍沒有逃脫哥哥的命運。15歲那一年,他便開始不會說話,接著出現肌肉萎縮,神志不清。“傻”了以後,就一直待在家裡。
2009年,董正紅也搬去和大姐住在一起。在這個沒有完工的房子裡,住著兩個永遠不會說話,不會交流的人。從早到晚,董正紅只能像青蛙一樣收縮著兩只腳,坐在地上。偶爾抬頭望望父親貼在牆上的年畫。
董樹林全家唯一穩定的救助來源只有每個月400元的低保。二女兒嫁到肇慶高要的一個農村後,育有一個兩歲多的女兒,“她自己的生活也很艱難,沒法幫我。”
他找了法律援助,要求小榮的父親莫華支付撫養費,法院已經判了董家勝訴,莫華每月支付450元的撫養費。董樹林心裡明白,對方要拿出這筆錢是非常困難的。
農村殘疾孩子的未來
暑假過完,小榮還要回到封開縣殘疾人康復中心。在殘疾人康復中心,小榮和其他同樣殘疾的小朋友一起上課,做游戲,智力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開發,也可提高一些生活技能。
“但縣裡水平畢竟有限,小榮的語言能力還得不到開發。”康復中心主任梁鴻斌告訴記者。據他介紹,康復中心接收6歲以下的殘疾兒童,“最多也只能生活到8歲,之後就必須離開去特殊教育學校上學了”。
梁鴻斌介紹:目前學校共有四五十名兒童。不過從康復中心畢業的殘疾兒童已經有200多個人,包括腦癱、智障、聾啞三種類型。由於特殊學校無法寄宿,從康復中心畢業的這200名學生中,只有一半的孩子有條件繼續接受教育。那些邊遠農村的殘疾孩子只能放棄,“這些問題的解決,將來還需要政府的支持和解決”。
因為家中兩個智障孩子需要有人照顧,董樹林必須留守在家裡。他不知該怎麼辦,他更加無法想象,將來自己沒法勞動時,自己和家中的智障兒孫,又該怎麼辦……(文、圖/記者杜安娜 通訊員楊明偉 實習生何麗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