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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36卷本《易中天中華史》在北京首發。66歲的易中天稱,他將用5—8年的時間,回答“中華民族3700年的命運和選擇”。有人說,易中天一定是瘋了;也有人說,易中天是投下了一顆文化原子彈。
時間過去近半年,伴隨着各種爭議的易中天日前回到母校武漢大學,首發《易中天中華史》第五卷——《從春秋到戰國》。他將春秋戰國比作中華民族的“青春期”,講述這綁在戰車上前行的五百年曆史,那時候,聖賢們辯論真理,國君們爭奪霸權,羣星輝映,浪漫無邊……
這五百年,易中天寫得據說幾乎整晚睡不着覺。讓他最爲痛苦的是,平均算下來,一萬多字就得說清一百年的精彩,這比“割肉”還疼。最後,易中天與自己達成了妥協——秦王嬴政,還可以留待將來;也好在申包胥哭秦、信陵君救趙、藺相如會澠池等等,讀者多有耳聞,不妨捨去;至於同爲食客,爲什麼選馮驩而非毛遂,則因爲馮驩更具有代表性,故事更有看點。
其實,第五卷《易中天中華史》更大的妥協在於,易中天放棄了前4卷的特色,即與外國同時期歷史的比較。“實在沒有辦法了,從春秋到戰國就太精彩了,再攪上國外的人名、故事,我怕把讀者給弄混了。”雖然之前一直宣稱這是一部具有世界視野的中華史,但在這一卷中,易中天也不得不暫時有所捨棄了。
據透露,《易中天中華史》第六卷叫《百家爭鳴》,還會繼續講春秋戰國的事兒。大家都知道百家爭鳴,誰能說出儒家、法家、道家、墨家都在爭論些什麼問題?易中天在第五卷書的發佈會上,拋出這麼一個反問句。“這事情我好好梳理了一遍,各家都在說什麼,他們在爭論什麼,我會給大家說得明明白白。”易中天新作的第六卷,也已交付印廠了。
第六卷《易中天中華史》的首發地據說會選在成都,原因也很簡單:12月,2013年中國作家富豪榜將在成都舉行,易中天憑藉前幾卷書的銷量將鐵定上榜,屆時,生性不懼張揚的他,將會邊走紅毯,邊發新書。
10月31日下午,易中天在弘毅大酒店接受了本報記者的獨家專訪。
寫史是爲自己爽
讀+: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馬勇說,《易中天中華史》改變了中國集體寫史的現狀,迴歸個人寫史的傳統,你同意嗎?
易中天:在我看來,集體寫史與個人寫史是並行不悖的,司馬光寫《資治通鑑》也只是領銜而已,他還是帶領了一個團隊在創作。事實上,個人寫史對於學術要求、個人道德的要求更高。個人寫史的弊端在於,個人色彩太濃,對很多史實進行的是有選擇描述。
讀+:你要出36卷本中華史的消息傳出來後,一些歷史學者有不同的聲音,比如擔心你的知識背景?
易中天:我寫《中華史》是爲了自己爽,我相信自己寫爽了,我的讀者也會爽。至於歷史學者,如果他們願意成爲我的讀者,那他們就是我的讀者。其實很多歷史學者是支持我的,只不過人們有意忽略了這一點。
讀+:你提到,寫史者必須有“史感”,即對生活、對人、對人性的一種體驗能力?
易中天:其實司馬遷也很有“史感”,所以他寫的歷史纔是鮮活的,只不過他沒有這麼評價自己而已。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史感”的人,這可能與我學的是中文系,年輕時還是個“文藝男青年”有關吧。
讀+:你說寫中華史的時候,始終繞不過的就是對“中國夢”的思考?
易中天:每個歷史時期,人們都會有一個社會理想,我自己總結的是,中國傳統社會有三大夢:“大同夢”、“小康夢”、“志士夢”,其中“志士夢”又可以分解爲“聖君夢”、“清官夢”、“俠客夢”。到了鴉片戰爭時期,中國人的夢變成了“強國夢”;改革開放以後,中國人做的是“富國夢”。現在中國人是不是在做“大國夢”?這個我不敢斷言。
原來歷史可以這麼寫
讀+:有人認爲你的這部中華史,故事性有餘,史觀體現不足?
易中天:這部《中華史》總共有36卷,目標受衆很清楚,也就是“老少通吃”、“南北通吃”、“男女通吃”,所以在前面我儘量寫得通俗易懂,而把所有的觀點、結論放在最後一卷來講得清清楚楚,你們可以等着看就明白了。
不過,我覺得這種評價也很中肯。在後面一些卷的寫作中,我會爭取更多融入史觀。總體而言,對於複雜的中國歷史,我會說清楚“是什麼”、“爲什麼”,但不一定會回答“怎麼辦”。
讀+:很多人關心你會如何書寫20世紀以後的歷史,最主要是建國後的歷史,能給我們透露一下嗎?
易中天:這一段怎麼寫,我還沒想好。不過他們懷疑我寫不好這一段,這是最沒有道理的。我和我的家族生活在這個時代,對這個時代難道不是最有發言權的?
讀+:寫到了第五卷,你覺得最困難的地方在哪?
易中天:史料浩如煙海,哪些要,哪些不要,這個最難選擇。3700年中華史,裏面精彩的故事、人物太多了,可我只能寫一部分進書裏,那就得學會“做減法”,這是一個“割肉”的過程,非常痛苦。
讀+:最近很多著名學者被指文獻引用有誤、寫作有硬傷等,你會擔心自己的作品嗎?
易中天:我寫作的時候真的會怕,所以當我查閱到一處有用的史料時,我會立即在本子上備註出處,以免日後引用出錯;引用史料也不是萬能的,必要時我還會自己考證,比如一直追尋到甲骨文記載。如果如此認真還是不能避免錯誤,那麼我對讀者就兩個態度——“致歉”、“道謝”。遇事別端着,不要裝,這是我的做人準則。
常回武漢,是因爲我對這裏有感情
讀+:8月你在上海書展說,上海人遇到上海人,實現了“身份認同”,就會產生安全感。你幾乎每年都回武漢,是爲了這份文化認同嗎?
易中天:說實話,我這人最不在意的就是“文化認同”。常回武漢,是因爲我對這裏有感情,兩個弟弟還在武漢,武大還有我的很多師友。比如我在武漢穿着牛仔褲,就會感慨30多歲時我幾乎是武大第一個穿牛仔褲的老師,我就這樣的打扮跳上講臺講課。後來到了廈大,再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爲每次上課都成了簽名會,我給學生粉絲簽完名,也該下課了。
讀+:你幾年前有本書叫《讀城記》,武漢是你所寫的7座城市之一,你寫“武漢是說得清,但不好說的城市”,“武漢有最好也可能最壞的前途,它正在這兩種前途間徘徊”。多年過去,再讓你讀武漢,會不會有新的看法?
易中天:武漢這座城市,沒有大到跟北京、上海一樣的程度,但又顯然比全國別的城市更爲歷史輝煌。武漢曾經是陪都、特別市,應該與南京、重慶一樣,對中國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地方。這幾年武漢變化確實很大。我想說明一點,無論對一個人,還是一座城市,“說不清”是個很高的層次,比如人們會說對武則天、曹操“說不清”。無論什麼東西,被人一句話說清楚,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工作就是最好的運動
讀+:你不喜歡別人給自己貼標籤,但給自己定位爲“獨立知識分子”,“底線主義者”,你會有被權力、資本、粉絲“綁架”的時候嗎?
易中天:保持獨立、底線其實也沒那麼難,真實是最有力量的。體制給的額外的好處我不要,那麼有什麼權力能綁架我?至於說金錢,那就更不可能左右我了,因爲我不需要那麼多錢啊。
讀+:有人說光憑你66歲開始寫史,就應該給予掌聲,那你會有服老的時候嗎?
易中天:決定寫《中華史》的時候,就是想給自己一個交待。活到這個年紀,會想做一件對得起自己的事情,但生死自有天命,這部書現在能夠出到第五卷,我覺得很欣慰了,希望我還能繼續寫下去。
讀+:能介紹一下你最近的寫作與生活節奏嗎?
易中天:很多人說我爲了保持創作狀態,堅持每天在跑步機上快走等等,其實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我沒有刻意做這些。生命在於運動,我認爲工作就是最好的運動。平時寫作,不寫的時候就全國跑跑,總在一個工作的狀態中,人就不容易老。
讀+:你最近已經變成一人主持央視《一起聊聊》節目了,感覺如何?
易中天:個人對這個節目還是有些不夠滿意的地方,之前我想這個節目能做到“思辨說事”,不過後來發現很多人不會辯論,也不會討論問題。
讀+:據說你不上網、不看電視,那麼微博之類,都是由你自己在打理嗎?
易中天:馬上我的團隊還會開通微信,這些都是跟讀者互動的好方式。
讀+:除了這部《中華史》,未來還有什麼計劃嗎?
易中天:真不敢想太多了,未來5—8年,我的目標只可能是寫這部《中華史》。
易中天:我最討厭“裝”的人
記者歐陽春豔
沒有平日前呼後擁的出行陣勢,10月31日下午,易中天獨自一人如約出現在弘毅大酒店大堂吧。在徵詢攝影記者意見後,他找了個光線最爲合適的位置坐下。點燃一根香菸,要了一杯碧螺春,易中天特意強調,我們這是一場“朋友聊天式”的專訪,想問什麼就敞開問吧。如此溫和的易中天,這在我們對他近十年的追訪中很少見。
事實上,就在前一天的媒體羣訪中,易中天還是一位十足的“麻辣學者”:遇到那些對方沒有用心思的“小兒科”問題,他會說,請你去好好看我寫的書;遇到讓他不悅的問題,他會盯對方一會兒,然後用反問的方式結束對話;遇到可能有爭議的問題,他則“狡黠”地一閃而過。
在與本報的對話中,易中天回答問題的節奏明顯放慢,對於一些並不困難的問題,他也會沉吟許久。“估計我這麼說,你們不太好寫”,“等我想想,我要怎麼說,你們才能做標題”……他常常用這樣的話作爲開頭,然後纔開始進入正題。終於,他自嘲起來:“跟媒體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我會看什麼樣的標題和文章纔會有人關注,也在學做標題黨。”
“我的這五卷書,你們最喜歡哪一卷,能不能幫忙排個序?”,“看過我在央視的《一起聊聊》,感覺有沒有什麼問題?”,他會側耳細聽,也會用手勢幫助記憶。作爲“傾聽者”的易中天,也同樣令人意外。
“普通讀者、觀衆的意見,對我很重要,後面我會根據這些進行調整。”他邊說邊思索着。雖然《易中天中華史》被人詬病故事性有餘,學術性不足,易中天似乎仍然要堅持自己的“羣衆路線”。
“我最討厭‘裝’的人,幹什麼都把自己端着。”易中天自稱不喜歡到處罵人,不過說到有些走高端路線的“大腕”,他忍不住私下評價。對談中,本報一位記者表示,不刻意也有一種是“刻意的不刻意”,易中天似乎很認可,他點頭,把這句話重複了兩遍。
採訪結束的時候,他笑着跟我們說:“知道我爲什麼一直挺直腰板談話嗎?這可不是一個隨便做出的姿態,那是因爲我知道攝影記者的鏡頭一直對着我!”
易中天家族“小歷史”
將登央視
記者歐陽春豔
“央視正在追訪我的家族史,但他們的資料收集與拍攝都是祕密進行的,我很期待。”10月31日,易中天向本報記者獨家透露了這一消息。作爲一個書寫宏大民族歷史的學者,易中天對於家族“小歷史”也抱有足夠好奇心。
易中天祖籍湖南,父親易庭源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著名的會計學教授。2011年,92歲的易庭源在漢逝世,各家媒體爭相報道此事,易庭源的名字,隱藏在了“易中天父親”這個頭銜的光環背後。談起這段往事,易中天苦笑:“我很尊敬父親,沒想到結果弄成這個樣子。”
易中天還有兩個弟弟在武漢,一個在政府部門工作,一個在企業工作,他戲稱:“我們常常開玩笑,兄弟三人,‘官’、‘商’、‘學’佔全了。”
據透露,除了易中天父親、弟弟的歷史,央視還找到了很多寶貴的易氏家族資料。“他們甚至找到了我祖父的一些東西,好像他老人家曾就讀兩湖書院,這段歷史,連我都不太清楚。”易中天說。
(來源: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