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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方網訊:朱冬生,市公安局預審監管局二支隊一大隊大隊長,1989年開始從事預審工作。在朱冬生看來,預審員不像刑警那樣轟轟烈烈地『集團作戰』,有來自戰友的支持和配合。審訊室裡經常就只有預審員、記錄員和嫌犯周旋、較量。所以預審員必須學會堅持和忍耐,沈下心來,在獲得口供的同時,去爭取更多的證據支持。刑警抓人只是一個開始,如果不能形成有效的證據鏈條,很可能就會讓犯罪嫌疑人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因而預審員必須完成對證據的收集和對現場勘查的復核,充分證實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
涉案車輛牽出女司機被劫殺案
2005年,朱冬生接辦了一起案件,這是發生在1995年的復雜的合伙搶劫殺人案件。當時本市一名男子報案稱,其妻駕駛一輛尼桑出租車外出運營,兩天後與家人失去聯系,其間曾接到她的一個電話,說是送兩名客人去東北。在失去妻子音訊的情況下,男子已經登報尋車找人。其間,河北省保定市一單位買了輛二手尼桑車,司機看到報紙尋找尼桑車的啟事,覺得與自己開的這輛車有點相似,核對車輛的機器號、架子號後,果然就是報上尋找的那輛車。知道自己的單位買了輛贓車,這名明智的司機請示領導後主動和天津警方取得了聯系。警方隨後追查到賣車人秦某,秦某則聲稱這輛車是自己從公主嶺市的趙某手裡買的。找到趙某後,趙某供述:車是自己和秦某一起搶劫來的:兩人在天津租了這輛車,中途在唐山短暫停留,返回公主嶺後將女司機勒死,屍體掩埋在市郊,隨後把劫獲的出租車賣掉。
案情復雜 作案另有其人
兩名嫌疑人落網,趙某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被害女司機的屍體也已被找到,看來此案可以順利結案。然而,嫌疑人秦某卻從被拘留開始,就拒不承認參與劫車殺人之事。但趙某的口供卻始終明確指向秦某。
辦案民警覺得事情蹊蹺,於是耐心地啟發秦某:『你說你不在現場,這件事不是你乾的,你能提供什麼證明嗎?』秦某經過認真回憶,說案發期間自己正在天津和深圳一家公司談生意,最後雙方還簽訂了一份合同。而在簽合同的前一天,女司機已經失蹤。辦案民警查看了那份合同,並找到秦某所說的對方公司,證實了秦某所說,由此確定了秦某不在場的證據。
證實秦某與案情無關後,辦案民警又提訊趙某。趙某這纔坦白:秦某是天津人,在公主嶺做生意,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他,兩個人一度處得還不錯。案發前,秦某找到趙某說:『你既然是開汽車修理廠的,還有那麼大本事,想辦法幫我弄輛進口車吧。』趙某於是找到了自己的『發小』章某,說:『秦某想要一輛進口車,咱們去搶一輛賣給他。』
說乾就乾,兩人乘車奔向南方的廣州市。原想那裡進口車多,下手比較方便。但是到了之後,沒有找到機會,又考慮廣州距離老家公主嶺路途太遠,即使搶到了車開回去也比較困難。二人於是坐火車北上,先在北京觀察了一天,最後決定轉到天津碰碰運氣。
水落石出 抓捕從未停止
這是一名在車站等活兒的女司機孫某,受僱於一家國有出租車公司,駕駛著當年還比較少見的進口尼桑轎車。趙某和章某告訴孫某,他們想包她的車去唐山市。女司機欣然同意。汽車到達唐山後,兩個人不但不付車費,還威脅女司機說:『你回不去了。我們是販毒的!你別鬧,送我們到沈陽,我們會如數付給你錢。』
當時女司機輕信了他們的話,以為照他們說的做就不會有危險,還能賺一筆錢。她提出要給家裡打個電話,然後跟他們走。兩個人同意了。趙某和章某本以為經他們這樣一嚇唬,女司機會在打電話時趁機逃走,然後他們駕車走掉。沒想到女司機打完電話又回來了,也沒有告訴家人被劫持之事。後來三人開車到了公主嶺市,在郊外趙某的表姐家住了一晚。此時,趙某和章某考慮到女司機已經跟了他們這麼長時間,知道了他們很多事情,必須要殺人滅口,於是在第二天去市區的路上,選擇一個僻靜處停車,把孫某殘忍殺害。二人將屍體掩埋處理後,把車牌照摘掉換上假牌照,將車開回公主嶺市。隨後按照約定,將車賣給了秦某。可是,事先說好車款10萬元,但秦某只付5萬元後,就不再付錢。因為秦某知道這車不是好來路,欺負趙某等不敢張揚。趙某多次找秦某要錢未果,對秦某的不義,一直耿耿於懷。趙某被抓後,為了報復秦某,纔聲稱自己與秦某一起作案。
此外,趙某沒把真正的同案犯章某供出來,則是因為自己與章某一直親如兄弟。當時之所以叫章某一起去作案,也是考慮到章某生活比較拮據,想要『幫襯』一下他,讓他賺點錢,不想讓他也跟著『栽』進來。趙某被捕後,章某如驚弓之鳥,立即出逃。案情查明後,章某早已不見蹤影。警方將其列為網上逃犯,卻歷經十年沒有線索。趙某則在法院審判後,被執行槍決。
十年較量 另一嫌犯終落網
十年的時間,公安機關一直沒有停止對章某的追捕。
十年後的一天,一名飯館經營者來到哈爾濱市燎原街派出所,說在自己飯館裡打工的廚師經常偷著往天津市打長途電話,要求廚師賠電話費。派出所民警一查詢,廚師撥打的電話正是章某姐姐家的座機。結合通緝令的照片比對,面前的這名廚師正是公安機關苦尋經年的搶劫殺人犯罪嫌疑人章某。公安機關迅速對章某實施了抓捕。
然而,章某只承認當時見過趙某和女司機孫某,堅稱趙某當時告訴他,女司機是趙某的朋友。第二天趙某找到章某,說自己把那名女司機殺了,讓他幫忙去郊外挖個坑把屍體埋了。因為和趙某關系很好,他便幫了這個忙。至於搶車殺人等則一概不知。此時,警方還掌握了趙某和章某在天津住宿登記的證據,但沒有錄像,章某就是不認罪。案子交到朱冬生手裡的時候,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如果3周之內還『拿』不下來章某的口供,又沒有新的證據支持,那麼公安機關只能以幫助毀滅證據罪將章某移送公訴機關。
朱冬生第一次見到章某時,見他長得斯文瘦弱,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不像暴力犯罪的嫌疑人。朱冬生開始和章某周旋。章某表面上態度很好,從不狡辯,但是一周時間過去了,就是不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
不過,審訊中朱冬生也發現了章某的『軟肋』:只要一提到他家裡的事情,章某的情緒就有波動。朱冬生還觀察到,章某在監室裡特別規矩,從來不和人說話,多數時間一個人孤獨地望著鐵門,顯得心事重重。為了了解章某的身世,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朱冬生親自到章某的原籍東北公主嶺市去了一趟,了解了章某的身世遭遇。原來,章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卻沒有享受過多少家庭的溫暖:父親很早就死於車禍,大哥幫著母親,拉扯著幾個弟弟。後來大哥和母親也都先後去世,家中陷入極度貧困,他是在大嫂和姐姐的照顧下艱難地長大成人。高中畢業後,他沒有找到正經工作。後來就犯了事。逃亡期間他認識了一個年輕女人,給他生了個女兒後,女人便跟別人走了。從此,女兒就成了章某人生中最大的牽掛。
可是,他一個男人又在隱姓埋名逃亡期間,帶不了女兒,只好將她送到姐姐家,由姐姐照料。他之前往姐姐家打電話其實就是為了和女兒說說話。通過和章某嫂子、姐姐聊天,朱冬生了解到章某對這個沒媽的女兒特別疼愛,飯店裡分給員工一點好吃的東西都捨不得吃,設法捎給女兒。
嫌犯請求最後見女兒一面
從東北回來後,朱冬生再審章某,開始注意調整審訊的氛圍,希望能有個聊天的感覺。一天朱冬生繼續勸章某交代,章某說:『您也別勸我了,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但我不說是個死,說出來也不一定保得了命,我呀就放棄了。』朱冬生當即拍案而起:『你說放棄就放棄?我們都在想法子挽救你,你怎麼能放棄自己呢?你先拿出真誠悔改的態度來!』
當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朱冬生沒讓章某吃看守所提供的午餐,而是在自己買盒飯的時候,給章某也帶了一份。當天盒飯是燉肉。朱冬生見章某吃得挺香,就叫章某把飯盒拿過來,把自己飯盒裡的肉全撥了給他。章某當時眼圈就紅了。
章某終於開口了。他說:『我爸我媽都死得早,我就是對不起我嫂子跟我閨女,我這嫂子從小對我像對兒子一樣。而我把閨女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沒有給她帶來幸福。我對不起她們!』
『那你想到了嗎?被殺的那個人家裡是什麼情況?你想念你的閨女,你想沒想過,人家兒子想念媽媽的時候怎麼辦呢?你想沒想過,你更對不起被害人和她的孩子?』朱冬生態度誠懇地說。
章某眼淚開始不斷滾下來:『這事,是我乾的。我有個要求,能不能讓我見見我孩子?我就是放心不下她。求求你,讓我見見她,這可能是我跟她見的最後一面。』朱冬生聽他這樣一說,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去請示領導。領導也認為,讓章某見一見女兒,可以促使他如實交代罪行。朱冬生回到了審訊室,告訴章某:『我已經請示了領導,同意你見女兒一面。她們要坐火車趕過來,所以今天你也見不著。我幫了你了,希望你也拿出誠意來,回去把作案過程從前到後寫一遍。』章某點頭同意。朱冬生當天就通知了章某的家人來天津。可是,轉天朱冬生見到章某的時候,章某還是什麼都沒寫,朱冬生就說:『你不信任我,那你什麼也別寫了。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我肯定做到,今天就讓你見到閨女。』
章某一聽愣住了。過了會兒他解釋說:『我怕在監室裡寫,同監室的人看不起我。』隨後就在審訊室裡寫了起來,將殺人經過如實供認了。
到了將近中午的時候,章某的姐姐帶著他4歲的女兒趕到了。審訊室裡,她們和章某見了面。包括章某在內的成年人都知道,章某犯下殺人重罪,這一次很可能是他和家人所見的最後一面。章某的女兒長得聰明可愛,朱冬生去接孩子進來的時候,特意問她:『你來乾什麼呀?』天真無邪的孩子很開心地說:『我來接爸爸回家。』
朱冬生聽了心裡一沈,囑咐孩子:『等會兒好好看看爸爸。』
為了避免給孩子帶來心理刺激和打擊,朱冬生給他們找了間安靜靠裡的審訊室。見到了久別的父親,孩子隔著欄杆,對爸爸又親又抱。朱冬生實在看不下去了,轉身走了出來。臨別時,章某的家人給章某留了些錢,章某非要把這錢放在朱冬生手裡。因為對朱冬生的信任,章某提了一個要求,希望朱冬生能幫他買一身新的秋衣秋褲,讓他在伏法的時候穿。
後來結合章某坦白的事實,以及公安機關在到廣州、北京、天津、公主嶺的追查過程,朱冬生形成了一個詳細的筆錄,與現場證據全部吻合。當章某在筆錄上簽字的時候,朱冬生出了一口氣,這個綿延10年的案子,終於在章某羈押時間即將到期時有了一個結果。最後,犯罪嫌疑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無辜受害人沈冤得雪。
朱冬生心裡一直替章某惋惜。因為一段時間的相處,他認為章某是個並不讓人討厭的人,性格沈穩、心思縝密,如果碰上一個好人,很可能可以成就一番事業,但卻因為和壞人交了朋友走上了不歸路,毀了別人,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記者陳寶琪王赫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