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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爲樂,雖尤物不足以爲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爲病,雖尤物不足以爲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嵇康之達也,而好鍛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
這是宋代文學家蘇東坡《寶繪堂記》一文中的一段話,闡發了人可以把心意寄託在事物中,但不可以把心意滯於事物中的觀點。在蘇東坡看來,人把心意寄託在事物中,即使事物很微小也足以很快樂,即使事物特異也不足以變爲禍害。但如果把心意留滯在事物中,即使事物很微小也會成爲禍害,即使是特異的事物也不會感到快樂。他引用了老子的幾句話:繽紛的色彩使人目盲,動聽的音樂使人耳聾,甘美的食物使人口傷,縱馬圍獵使人心發狂,以此來進一步說明,聖人並沒有因此而廢除這四樣東西,而只是暫且寄託心意罷了。這裏又舉了三國時的劉備、魏晉時的嵇康和阮孚以物寄情的例子,說劉備有雄才大略,卻性喜編織;嵇康曠達,卻喜愛打鐵;阮孚狂放,卻愛惜鞋子。以此來說明人可以以物寄情,但不能癡迷留戀的道理。
也是在這篇文章中,蘇東坡還突出講了人對書畫的喜愛,認爲凡可喜事物之中足以取悅於人而不足以移動人心的,莫過於書畫了。但同時他又特別指出,人如果喜愛書畫到了心意留滯在書畫上而不能釋懷的程度,它的禍害也就來了。他講了大書法家鍾繇竟因迷戀書畫而吐血盜墓,宋孝武帝和王僧虔發展到因此互相猜忌;桓玄發展到打仗時還把書畫裝在船上帶在身邊;王涯發展到把書畫藏在夾牆內……都是由於這些小孩子般的遊戲而危害了國家、傷害了自身。這些都是把心意留滯在事物中的禍害。
蘇東坡在文中也談到了自己,說自己在年少的時候,也喜好書畫,家裏收藏的書畫擔心丟失,別人所有的又擔心自己得不到。但不久他就想明白了,並自己嘲笑自己說:我看輕富貴而看重書畫,看輕生死而看重書畫,豈不也顛倒錯誤、喪失自己的本心嗎?從此以後,看見喜歡的書畫,雖有時也想收藏它,但被人拿走了,蘇東坡也不再感到可惜。對於書畫,蘇東坡認爲,這些東西就像過眼的雲煙、入耳的鳥叫聲,失去了也就不再記掛。於是,蘇東坡也就逐漸做到了“寓意於物而又不爲物所害”。
蘇東坡這篇文章是寫給駙馬都尉王晉卿的。王晉卿是皇親國戚,是個書畫愛好者,也是個喜歡學習詩歌的人,平時不吃精美的食物,而且遠離聲色,但對於書畫,卻異常癡迷。他在私宅的東邊建造了寶繪堂,專門用來收藏他所有的書畫,請蘇東坡來寫文章記錄他建造寶繪堂收藏書畫之事。於是蘇東坡就寫了這篇文章來告誡他,希望他能享受書畫的快樂而遠離迷戀的禍害。
書畫如此,其他一切事物何嘗不是一樣?一生中能有幾種志趣當然是好事,但切不能迷戀其中不能自拔。現在書畫很熱,書畫市場炒作也很厲害,把一些書畫作品的價格擡到高得離奇的地步,這是不正常的。有人說這是一個好現象,是人們重視文化藝術的表現。我不這麼看。不論什麼東西,背離了價值規律原則,終究是會出問題的。有人得利,就一定有人受害,最終受到傷害的還會是書畫藝術。
《人民日報》( 2014年02月18日2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