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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長汀縣南坑村一景,該村昔日山禿人窮,如今花果飄香。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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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本報對長汀縣十年如一日治理水土流失作了報道,中央領導批示並強調,長汀水土流失治理正處於一個十分重要的節點上,進則全勝,不進則退。兩年多過去了,在中央的高度關注與支持下,長汀水土流失治理全面提速。記者再訪長汀,看到的不僅是青山座座、新綠簇簇,還看到了制度、觀念上的深刻改變。
如何兼得綠與富?
種樹者說——
種樹週期長,沒有短期效益很難持續,所以長短項目和適當補貼相結合
雖然已是暮春,但山頂的風吹得透骨,已經64歲的林慕洪老爺子卻一點不覺得:“這周邊百來個山頭都是我租的,一共4600畝,全種油茶。一畝大約110株,這些都是已經種了三年的了,再有兩年就能進入盛產期,到時每年一株能產一斤油。”林老爺子這些熟稔的技藝是最近幾年學會的,他原來是龍巖市(長汀所屬上級地市)人民醫院主任醫師。
2008年退休後他不想閒着,便回到老家四都鎮參與水土治理。雖然從沒沾過農活,可老爺子卻一眼就瞅在根上:“不能爲了種樹而種樹,得有效益,要不誰也沒那麼大財力一直投下去。”老林選的是種油茶,耐火耐寒。找朋友借了1000萬,又是賣房又是抵押,一共湊了1600多萬元,拽着老伴一頭扎回了老家四都鎮紅都村。
當年的四都可是個水美林豐的好地方,卻連年被砍個精光。砍樹容易種樹難。種最通用、也較適應這裏貧瘠條件的松樹,易活但難成材,收成少;當地嘗試改種經濟樹種,“這10多年我們至少引進、篩選過上百個樹種,幾十種草,能最後適應下來的並不多。”龍巖市水保辦主任盧曉香告訴記者。
道理不難懂,難在誰能“撐”下來。策武鎮南坑村支書沈騰香差點就“折”在這上面。當年選的是種銀杏,種了4300多畝、10多萬株。可銀杏是個慢生樹種,當年支援的廈門一公司,答應辦的加工廠始終沒着落,後續資金也跟不上。“如今每年光施肥、管護的費用就高達一兩百萬,村財才一年20來萬,真的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幸虧去年縣裏把國家支持來的政策光用在銀杏項目上的就有6個,包括坡改梯、道路、滴灌、管理等,總共570多萬。”
這其中有個項目是種740畝“互葉白千層”(一種可提取香精的灌木),專門套種在銀杏樹下,而長汀工業園中剛好又有一家制造天然香劑的企業。“這就是我們目前設計的‘以短養長’計劃。”副縣長鍾炳林說:“通過對接國家支持的政策,全縣已經推廣油茶14.8萬畝,四都就有1.6萬畝;竹林60萬畝、互葉白千層、茯苓等共近4000畝。而且苗木、坡改梯等都有補貼。”
老林也有個以短養長的項目,那就是養豬。老林就在山上建了個養豬場,現在規模已經達到了出欄3000頭。既供給了自己近1/3的治山所需肥料,而且每年每頭豬還粗略有100元的收入。“我這個是國家級標準化養豬場,聞聞,基本沒什麼臭味。”老林自己的家就建在豬場隔壁,小兒子今年也被他拉回來幫忙。
像老林這樣以一己之力參與長汀水土流失治理的羣衆,長汀18個鄉鎮有一大批。他們是爲綠而來、也爲富而來,更是爲國家政策描繪出的夢想而來。
怎樣花好種樹錢?
幹部們說——
合同管理、配套建設、重點項目法人負責制,“要把每一分錢都花好”
其實以前長汀也以地方財政補貼水土治理,但財政只7個多億,只能“撒撒胡椒麪”。近兩年來,隨着中央、省、市扶持的專項和配套政策、項目、資金到位,每年僅中央補助部分就淨增了近4億元,補貼的面與量大幅提升。
僅這兩年多,記者就來了五六次。感覺當地幹部們個個都累——兩年間,全縣又累計治理水土流失面積30.23萬畝,年年完成上級下達任務的110%以上。之前10年完成治理107萬畝,這兩年他們是一年當作一年半在用。縣水保局局長林豫峯因爲痛風一瘸一拐的,但還是天天爬山,速度也一點不減,“習慣了”。
但更多的人表示,最苦的其實是心累。
一層心累是“要把每一分錢都花好”。中石油是中央指定的唯一一家對口協助長汀水土治理的央企,有一個項目是建萬畝生態林,總投資4300萬。“不光要種出生態,還要種出財富。”主管這個項目的縣委副書記、省林業廳掛職處長徐文輝與中石油反覆商量。挑的樹種是無患子、楓香、櫻花等10個兼有生態、經濟價值的常綠闊葉品種。種也要種得科學——這個項目是全省最大的闊葉樹大苗栽植示範點,省農大在此建立了觀測基地;管也要管得嚴格——中石油採用“項目經理制”,授權第三方監理單位,逐一落實數量、面積和成活率。而今10382畝、771822株苗木,成活率達98%。
縣裏的項目就更嚴了。凡重點項目全部實行項目法人責任制、招投標、合同管理、工程監理。此外還必須採用資金報賬制和項目競爭制。“簡單說以前先給錢後幹,現在是先幹,審覈通過了再給錢;以前我們動員人家幹,現在你有積極性主動申請了才讓幹。”盧曉香從一工作就和水保打交道,至今幹了20多年,“最大的改變是合同方式,以前很粗略,按每治理一畝算多少錢。現在是每畝要種多少株、成活率多少、打多少條竹節溝、挖多少草穴,逐項規定,清清楚楚。”福建省國土部門2012年遙感調查顯示:長汀比上年流失面積減少5.38%、減輕14.73%,後者位居全省22個水土流失縣第一位。
二層心累是“要說服每個羣衆都理解工作”。不砍樹也能富,放在個體承包者身上沒問題,放在全縣299個村,可就難了。策武鎮南坑村選的是生態旅遊、河田露湖選的是發展花卉產業,如今都漂亮得不得了,可過程對於兩位女支書卻幾乎都是“滿腹委屈淚”。
南坑村因爲離城只有3公里,於是和一家旅遊公司合作。要搞旅遊就要村裏重新規劃、整合利用土地。一說計劃村民都說“好”,可項目開到誰家門口,誰家都喊“停”。“當年我們修路時,村民們是主動讓地,也不提啥補償;現在就爲挪一棵樹,我連去了5次,直到黑了臉說‘論起來這棵樹當年也是村裏栽在你家門口,要賠先賠村委會’。”沈騰香拿出做了16年村書記的“厲害”。
河田露湖39歲的羅羣英才當上村支書沒兩年。發展花卉需要流轉土地,剛開始動員時,有幾十戶是入股,更多的是出租。一年下來,花卉公司一年一畝地收益過萬。當初一摔門把小羅堵在門外、氣得小羅回家連哭了好幾回的村民們,又紛紛上門求着也要讓地入股。
真實的故事總是令人哭笑不得。就像是曾經被破壞的生態,修復起來非常艱難,比生態更難修復的是彼此的信任。
如何綠得長遠?
創業者說——
林權抵押真正實現“不砍樹也能富”,綠色考覈讓青山綠水變優勢
“不砍樹也能富”“既要生態美,也要百姓富”這些口號昭示着理想,可理想變成現實總要屢經滄桑。
河田鎮紅中村的劉靜美原來是以砍樹販木爲生,二三十年的光景,在他手上賣掉的林木也有四五萬立方米。在長汀掀起的水土治理熱潮中,如今他也放下斧頭拿起鋤頭,從2009年起承包了家鄉紅中村4470畝荒山,改行種樹。兒子在深圳開了家公司,前後資助了老爸580萬元。老劉自己開了6公里路、建了9座橋,種下滿滿746490株杉木,平均每畝167株。雖然政府有每畝80元補貼、又幫他把沙石路改成水泥路,可老劉手頭也已緊得“攥不出一滴水”。
正當老劉一籌莫展時,長汀今年初推出了林權證抵押貸款政策,縣財政出資3000萬作爲林權抵押擔保,並與農行合作成立林業金融服務中心,按照至少1∶5的比例爲投資營林的個人與公司解決資金難題。至今全縣林權貸款已有16起、累計7175萬元。老劉就拿到了200萬元。“現在平均每天每棵樹給我增值0.2元,40年後這片林子至少可以成材8萬立方米。”
制度一破題,“死資產”變成“活效益”。至今長汀個體與公司造林面積累計超過30萬畝,佔總造林面積的86%以上。“羣衆爲主體”不再是一句空話。
調動羣衆的積極性,還要改變觀念。同樣是靠近縣城的古城鎮樑坑村,爲治理水土流失需要搬遷。羣衆不僅沒反對新村改造,還主動張羅着搞起了生態旅遊——“鎮裏給了10萬元無息貸款,村裏的老黨員、老幹部成立理事會公司,拆改空心房、破房、整理宅基地、制定補償標準、確定新位置,都讓理事會來辦。我們就負責統一規劃、設計、建材、請施工隊。”村支書曾廣義想的這招,如今成了當地的“經典”之一。
“把使用青山綠水資源的權利,和羣衆一起共享。”這正在成爲長汀在綠了之後中誕生的新觀念。作爲汀江源頭的新橋鎮,在縣裏新制定的考覈條例中,不再有發展工業內容,而是把大氣、水質、水保列爲重點考覈內容。反過來,這倒也成了鎮裏“特殊優勢資源”。他們也在和一家旅遊公司合作發展生態旅遊。鎮裏一方面請專門的單位把6.8公里河道沿岸的每棵樹、每株花都折算成資本,另一方面也把兩岸凡涉及農民的灘塗、菜地也一併入股其中,改造爲漂流景點。結果羣衆比政府積極性還高,還沒等補償就開始了動手拆除。
2013年4月,長汀成爲全省首個國家命名的水保生態文明縣;8月,再被水利部列爲全國45個水生態文明縣,也是全省唯一的試點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