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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之際,《一道揹負:日本父子的侵華戰爭責任對話》終於付印了。而此時,日本人正爲一件大事鬧得羣情激奮。
7月16日,日本執政聯盟憑藉議席優勢,在衆議院全體大會上強行通過了旨在解禁集體自衛權的安保法案。這個連日本媒體也稱之爲“披着和平外衣的戰爭法案”,在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等推動下,幾乎就要走出魔盒。令人欣慰的是,過半數的日本人反對修改憲法解釋,人們在國會周邊和全國各地集結抗議。其中,東京大學教授、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的講話發人深思:“現在不怒,何時再怒?如果就這樣通過安保法案的話,將沒臉見孩子們。”
這句話,說出的正是無數普通日本家庭的共同感受。侵略戰爭是日本無法掩蓋的歷史罪惡,同時也是日本無法推卸的歷史責任。如何面對自己的歷史,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意味着能不能不走斜路,做一個“正常國家”;而對於一個家庭,則意味着能不能不違良知,過一種“正常生活”。國家的意志雖然可以改變許多普通人的思想和行爲,但個體的表達和努力,同樣有力量去推動或調整國家前進的方向。正因如此,提供普通日本人對侵略戰爭的記憶與思考,展現普通家庭對侵略責任的對話與反省,才顯得彌足珍貴。
作爲一位和平主義者,同時作爲一個兒子,作者田中信幸帶我們走進了父親武藤秋一的內心世界。父子倆的心靈掙扎與救贖,引出一本不爲人知的戰時日記和300多封信件,從一個側面還原了日本侵華歷史。通過《一道揹負》,我們看到一個侵略者的日常生活:火炮就在身邊炸響,瑟瑟發抖的恐懼;朋友淡然談起強姦與慰安婦,麻木不仁的寒意;屠殺中國士兵的時候,他甚至帶着一絲興奮……戰爭對人及人性的摧殘和毒害,躍然紙上。
田中走近父親人生的努力,蘊含一個真理:不承認不等於不存在,對過往罪惡一味否認或者遮掩,帶不來心靈的解脫。當兒子提起“我認爲你們參加的戰爭是侵略戰爭”,父親的反應首先是抗拒和憤怒,最後才說出了心裏話:“如果承認自己參加的戰爭是侵略戰爭的話,就等於否定了我的全部人生。我很害怕這個。”這場關於戰爭的父子對話,整整持續了10多年。而在作者終於也成了父親之後,更深刻地理解了責任的重量。“我會和你一起揹負你參加侵略戰爭的責任,希望從今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往前看,開心地生活。”直面戰爭責任,不會讓父輩人生失敗,反而可以讓父輩與自己,乃至後代得以擡頭面對未來,贏得一個爲和解與和平貢獻餘力的成功人生。
走向這樣的人生,是需要堅強信念和長遠眼光的。日本右翼常把敢於真誠承擔歷史責任的人污衊爲“賣國賊”“受虐史觀”。其實支撐着這些日本人堅守和平事業的,恰是一顆拳拳愛國之心。田中在首次接受人民日報社記者採訪後說的話非常具有震撼力:“可以想象,此次接受中國《人民日報》採訪後,可能會遭到比此前多百倍的罵聲,但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爲我是一名真正的愛國者,真心愛日本的人。爲了日本的未來,自己必須要站出來,讓更多的日本人去認真思考並反省過去的侵略……希望我的國家不要再重蹈覆轍。”
從聶榮臻在戰場救下的日本小姑娘,到不忘中國母親的殘留孤兒,從撫順戰犯管理所改造教育的戰犯,到自願整理老兵記憶的青年組織,從揭露軍國主義本質的學者,到幾十年如一日組織日本民衆前往中國瞭解日軍暴行的市民團體,人民日報社駐日本記者長期關注這些用人生去體會並踐行和平的日本人。他們的行動基於同樣的憂患之心:一個不能真誠反省侵略罪責的政府,將可能讓日本重蹈戰爭的覆轍。年輕一代如果對歷史問題沒有正確認識,將無法與世界進行交流,日本也將日益孤立於世界。
70年來,常有人拿德日對比,試圖搞清楚兩國面對歷史的差別何在。有位德國人曾給日本提出過這樣的建議:真正的自強,來源於不懈地反思普通人的罪過;真正的和解,則需要不斷向普通人道歉。日本和日本人終究要跨出這一步。而敢於面對過去的無數個體,才能重塑一個偉大的民族。
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已然70年了,從追問到理解,再到共同揹負,面對漸行漸遠的戰爭一代,戰後一代應該認識到:只有揹負,才能最好地放下。背起反省和麪對錯誤歷史的責任,方能減少來自良知和公理的壓力,讓日本輕裝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