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7月,帕裏高原上的天氣還是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纔還是豔陽高照,轉眼就黑雲壓頂,雨滴夾雜着雪片疾降下來。“阿甲(藏語:大姐),風好大啊,我們都被風吹透了。可對面的給拉(指邊防戰士)不怕冷,站得還是那樣直。”帕裏鎮的雅魯茶館裏,一位老阿媽瞅着窗外說。
“是啊,有神山卓木拉日峯作證,給拉是我們這裏的保護神呢!”茶館老闆巴桑片多把兩塊壓成餅狀的黑色牛糞扔進了火紅的爐膛裏。20多平方米的小屋裏頓時又暖和了許多。
雅魯茶館斜對面就是帕裏邊防派出所。派出所的大門外,兩個哨兵持槍肅立。
帕裏邊防派出所成立於1961年,曾於1998年被國家民委評爲“民族團結進步模範單位”,連年被公安部邊防局評爲“基層建設標兵單位”,榮立集體一、二等功各1次,集體三等功4次。2002年,被西藏自治區黨委、政府授予“模範邊防派出所”榮譽稱號。2003年7月,被公安部授予“全國模範公安派出所”榮譽稱號。2003年12月,被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模範邊防派出所”榮譽稱號。
帕裏鎮,坐落在喜馬拉雅山中段南麓,東與不丹王國接壤,西和錫金相連。海拔4360米,年平均氣溫零下1攝氏度,氧氣含量僅爲內地的一半,因此被稱爲“世界第一高鎮”。這裏“風吹沙跑氧氣少,六月陰天下冰雹,天無飛鳥地無草,一年四季穿棉襖”。
記者剛到這裏時成了海灘上擱淺的魚,大張着嘴,不停地脋氣兒。頭彷彿被無數人當鼓敲,疼得欲炸欲裂。沉甸甸的山風從卓木拉日峯旁的九龍山口和哲姆拉山口灌進鎮裏,讓人很難站穩腳跟。對這樣的惡劣環境,帕裏邊防派出所的官兵們說,已經習慣了。
36年前,帕裏鎮只有一排簡陋的小屋,四周全是皚皚雪山。派出所所長索朗介紹,原來的派出所房子是用土坯堆起來的,房頂先用釘子把鐵皮固定,然後再用石頭壓住。帕裏風大,8級大風要刮五六個月。到了風季,房子上的鐵皮被風吹得丁零當啷,就像打雷一樣。別說工作,就是睡覺都感到困難。要是遇上下雨天,房子漏雨,只好用盆、碗接着。有的戰士睡覺時,肚子上就放着一個臉盆接雨水。冬天爲了取暖,官兵們邊巡邏邊撿牛糞。這裏飲水困難,每天都要派幾名戰士到兩公里外的哲姆拉山溝去取水,來回得兩個多小時。
如今,一座座藏式樓房在帕裏鎮悄然而起,公路穿鎮而過,路兩邊形成了一個小型商業區。一進警營大院,兩邊的二層樓房裏,辦公室、會議室、資料室、圖書室、學習室、電腦房、文化娛樂室……樣樣俱全,讓人感受到軍營特有的朝氣和戰鬥力。院子裏,鋪展在地上的五顏六色的野花,是官兵們從高原的山坡上移植下來的。
嚴峻的邊境鬥爭形勢
帕裏邊防派出所125平方公里的邊境管轄區與多國接壤,64公里長的邊境線上有18條重要的通外山口。轄區內有自然村落21個,常住人口502戶2144人,40%的邊民羣衆有海外關係。維護邊境內的治安和反分裂、反滲透、反偷渡、反走私等任務,全部由40名公安邊防派出所官兵來承擔。在複雜的環境下,43年來,這裏未發生一起刑事案件,近十幾年中這裏沒有讓一個內潛外逃者成功越境。
1990年3月的一天,一名達賴集團的忠實信徒攜帶分裂主義宣傳品和黃色書刊來到帕裏鎮,被高度警惕的戰士識破,帶到派出所詢問。隨後,戰士們又順藤摸瓜,將另一名藏匿的分裂分子抓獲。1996年7月,藏族戰士邊巴在巡邏中遇到一個境外商人。對其盤查時,境外商人支支吾吾,不肯講實情,還掏出一沓人民幣,請邊巴高擡貴手。邊巴不爲所動,經仔細盤查,查出商人攜帶了上萬元走私物品。“××爭議地區”是中國與鄰國的敏感地帶。雙方邊民進入該區放牧時,經常發生爭執。1997年夏天,鄰國遭遇旱災,其大量邊民涌入“爭議地區”放牧,甚至越過實際控制線。這些牧民身後有鄰國一個排的兵力,整天全副武裝,在“爭議地區”遊動,企圖趕走中方牧民。根據上級指示,派出所命令參謀普瓊尼瑪帶領8名藏族戰士喬裝成牧民深入“爭議地區”。一天,雙方牧民在驅趕對方牛羊時發生爭執。一名鄰國士兵用槍對着普瓊尼瑪的頭,威脅他們馬上退回去。普瓊尼瑪毫不示弱,講述“××爭議地區”的歷史由來。中方80多牧民見邊防官兵不畏生死,都不約而同地站到普瓊尼瑪的身後,爲派出所官兵助威。鄰國軍人終於理虧而走。就這樣,9名官兵與牧民在邊境地區共同生活了42天,確保了邊境地區的穩定,捍衛了祖國尊嚴,保護了牧民利益,出色完成了上級賦予的光榮任務。
惟一的女警官
盧濤是派出所裏惟一的一名女警官。2000年從地方大學畢業後,她入伍走進了高原,實現了她的青春夢想。
盧濤說,進藏前,以爲沒有人會不喜歡明媚的陽光。進藏後卻發現,這裏的陽光讓人簡直不敢親近。太陽一出山,會感到皮膚有種被燒傷的痛感。太陽一落山,夾帶着高原冰雪的山風又會狂野地吹在臉上,彷彿被萬千支利箭射中一樣。那種麻、癢、痛的感覺,常常讓她晚上難以成眠。各種各樣的護膚品和防曬霜根本就不頂用。幾天下來,皮膚就在冰與火的交替中變得慘不忍睹。
初到帕裏邊防派出所的時候,盧濤看見官兵們的手指指節粗大、指甲凹陷脫落,有的戰士甚至連頭髮都掉光了。
值勤巡邏時,從一個山口到另一個山口,都要跨越雪線,行程最近的也要20公里。壓縮乾糧被凍得堅硬似鐵,水壺裏的水都成了冰坨子,就着白雪吃乾糧是家常便飯。
盧濤對第一次上山巡邏時的記憶深刻。當時她還沒爬到半山腰,耳朵和眼睛就開始不聽使喚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戰友的說話聲音非常遙遠,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她甚至看不清戰友們伸過來的手。黃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嘴脣變成了紫色,鼻孔內毛細血管破裂,涌出來的血用冰塊止都止不住。驟然間,她感到身上痠痛無力,感覺生命的能量正在消散,死亡之神開始眷顧,周圍的一切變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心臟仍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速度與死神抗爭。戰友們安慰她說:這很正常,無論是誰越過雪線都會受不了。習慣了就好了。
那一刻,盧濤明白了什麼叫做奉獻。
軍營裏的菜把式
帕裏由於海拔高,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裏的藏民們下了一個結論,在帕裏“糧食不結籽,蔬菜種不出,養豬不能活”。1996年,陝西籍新兵安新科來到邊防派出所,他偏偏就不信這個邪,愣是在這個生命禁區種出了幾十種時鮮蔬菜。
安新科說:“戰友們頭髮脫落、指甲凹陷和缺少維生素、沒有新鮮蔬菜吃有關係。我利用休假的機會,把帕裏的土帶回平原,請農科院的專家化驗了一下,說是鹼性太大。回到帕裏,我就先改良土壤,拉來15車羊糞進行酸鹼中和,把土質改好了。前後試種了上百種蔬菜,最後成活了30多種。”
當這些蔬菜第一次擺上餐桌時,官兵們竟然誰也捨不得動筷子。
2000年秋收季節,帕裏邊防派出所又出了一條新聞,他們種出了帕裏鎮上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西瓜。到現在,站上已經是雞鴨成羣,肥豬滿圈,溫室大棚的蔬菜年產量可達1.2萬多斤。
學習藏語與遭遇狼羣
走進帕裏派出所官兵們的宿舍,記者看到靠牆邊的一排凳子上,整齊地擺放着一個個筆記本。這是官兵們的學習筆記。翻開這些筆記,一頁頁用中文註釋的藏文映入了記者的眼簾。
西藏民族學院畢業的樑凌雲是所裏的醫生。樑凌雲說,不懂藏語根本無法和當地邊民羣衆溝通交流。剛開始與藏民接觸時,還鬧過一次笑話:到牧民家找水時,竟把“開水”說成了“口水”。“所裏爲了讓我們學好藏語,專門從學校請來了藏語老師,還在營區顯著位置上掛了一個小黑板,每天在黑板上寫上幾句藏語,方便大家隨時學習。那時候,我滿腦子裝的都是藏語,說的、聽的,甚至連做夢時說的夢話都是藏語。”
樑凌雲說,現在就不會再鬧這樣的笑話了,因爲大部分的藏語他都能聽懂,也能和邊民羣衆進行交流了。
說起宣傳教育實際工作中遇到的困難,樑凌雲深有體會。轄區人口雖然不多,但是面積很大,人口居住很分散。一路上要翻山過河,只能騎馬,甚至有的地方連馬都不能過,只能徒步行走,往往一天最多能走兩三戶人家。所以,每次出去搞宣傳教育,戰士們都要帶上水和乾糧,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經常要爬好幾座山,一路上是滿眼荒涼,只能聽到風聲和自己的喘氣聲。偶爾看見老鷹從頭頂飛過,才突然感到這個地方還有生命的存在。”
帕裏夏天會發生山洪、泥石流,冬天會發生雪崩,甚至時常遇到野獸的襲擊。有一次,樑凌雲在做完宣傳教育回家的路上,天已經黑了。突然在前方出現了幾道綠光,仔細一看發現是狼羣。“當時血一下子就涌上了腦門,同行的三個戰友就背靠背站着。狼羣把我們團團圍住,來回移動,還不時地嚎叫幾聲。”那時,樑凌雲最擔心的是狼撲上來。只要有一頭撲上來,其他的狼也會跟着撲上來。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三人大氣不敢出,就這樣和狼整整對峙了一個晚上。到第二天天亮時,狼羣漸漸散去,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難忘軍民魚水情
1992年冬天,帕裏地區發生了嚴重的牲畜疫情。幾天時間,就有600多頭牛羊病死。由於當地缺醫少藥,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牧民們驚惶失措。爲了儘快控制疫情,帕裏邊防派出所拿出1萬多元生產節餘經費,連夜派人去外地購買藥品。當官兵們把藥品送到各村寨牧民手中時,牧民們感動得熱淚盈眶。
1996年元旦,帕裏遭受罕見的特大雪災,積雪達1米多,幾名牧民在大風雪中失蹤。派出所官兵們接到報告後,迅速趕到出事地點展開搜救工作,尋遍每一道溝溝坎坎。經過兩天兩夜的艱難搜尋,終於在一座高山背後找到了7名飢寒交迫的牧民,搶救出牲畜890多頭。有些戰士因勞累過度昏倒在返回的路上。事後,官兵們還自發捐款4000多元,幫助災民搞生產自救。
2003年3月,茫茫大雪覆蓋了帕裏,天地一片銀白。外出巡邏的10名戰士患了急性雪盲症,雙眼紅腫,疼痛難忍。衛生員趕緊醫治,可效果並不明顯。正在哺乳的女邊民達瓦卓瑪來到所裏,照當地偏方用乳汁治好了戰士們的雪盲症。
高原上的流雲飄了來,又飄了去;一茬茬的邊防官兵走了來,來了又走。這支英雄的部隊,他們帶來的是對帕里人民的深情厚愛,帶走的是對帕裏牧民羣衆的眷戀之情。
夕陽下的帕裏鎮,在茫茫雪山的環繞下,深邃莊重,寧靜安詳。派出所大門外的兩個哨兵,手握鋼槍,寂然肅立,像卓木拉日峯一樣神聖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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