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變時期市民逃難
劉建華(左二)兄妹三人與姨媽合影
劉建華與老伴在家中,他說他格外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國恨家仇
我 1929年出生,我們家當時住在北營門外。
父親是二十九軍的一個營長,駐紮在韓家墅。他平時很少回家,回來時帶着 2個隨從,有時還給我帶一些糖果,這就是我對他的最初印象,如此而已。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二十九軍和日本人在天津開戰了,當時我家院子裏到處都是炮彈皮子,摸着還很燙手。不久二十九軍撤出了天津,不知道什麼原因父親沒有隨部隊撤離,而是留在了家裏。到 1938年春天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商量,說想要去找部隊,繼續抗日,母親想了想就同意了,她雖然是家庭婦女,但還是通曉民族大義的,而且當時日本人還在到處搜捕,父親在家裏也不安全啊。
那天夜裏,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父親對我說:孩子,爸爸走了,聽你孃的話。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坐在炕頭抹眼淚———父親已經走了。
父親這一走便杳無音信了,日本人投降後我們四處打聽,沒有一點消息,解放戰爭結束後再打聽,還是沒有消息,我們分析可能是讓日本人殺害了。
父親走後,母親因憂慮過度,身體越來越差,之後不久就去世了,丟下我和弟弟妹妹三個孤兒,跟着年邁的姥姥一起生活。
我從私塾轉入小學,日本人推行奴化教育,規定我們必須學日語,儘管我們一萬個不願意,但也沒有辦法,於是我和同學們就在心裏罵日本人,“八個”了他們無數遍,我恨日本人,從骨子裏痛恨他們,是他們害得我們國破家亡。
虎口脫險
1943年夏末的一天上午,我和同學一起去上學,突然聽見一陣汽車馬達的轟鳴聲,緊接着就看見前面路諭O亂渙揪每ǔ擔芏噯氈頸映瞪鹹呂炊倫÷房冢扛霰級俗徘梗股廈骰位蔚拇痰對諮艄庀孿緣酶褳獯萄郟嗣嵌季滯蚍鄭胝冶鸕穆房諤幼擼芸煬頭⑾炙械穆房詼急緩汕故檔娜氈頸咽刈擰?br> 在刺刀的威逼下,最後大家都擠在一起,我和同學覺得非常害怕,心撲通撲通跳得非常厲害,不知道日本人要幹什麼,於是偷偷問旁邊一箇中年人,他嘆了一口氣說,日本人在抓勞工,你看他們把沒有勞動能力的婦女、兒童和老人都放走了。
到最後,日本兵把我們都趕上了汽車,裝了滿滿三卡車。車啓動了,後面跟着日本兵的三輪摩托,上面架着機槍,一路顛簸,快到中午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小聲嘀咕,到塘沽了。
車拐了一個彎停下了,我聽見一聲驚呼:又來了。我跳下車,隨着人流往前走,發現我們進了一個大棚子,棚頂用一些木頭撐着,周圍是鐵絲網,通着電,四周都站着日本兵。裏面已經有很多中國人了,或躺或臥。我們進去後不久,又有幾輛大卡車拉來好多人,我也跟着驚呼:又來了。到最後,棚子裏總共關了將近 2000人。
棚子裏很潮溼,蚊子也很多。中午的時候,每人給發了兩個冷的白麪饅頭,這時我才覺得肚子很餓,使勁咬了一口,發現裏面還有紅色的餡,一開始以爲是紅豆餡,其實是高粱面,吃完後有人給拎過來一桶水,大夥兒輪流着舀着喝了點。大便小便就在棚子邊上,要方便必須喊報告,日本人同意後方可以站起來解決,因爲棚子裏很潮溼,吃的也不衛生,所以報告聲此伏彼起,不絕於耳。
大夥兒偷偷議論,到底抓咱們幹什麼呢?要去哪裏呢?有人說是現在在等船,要抓大家去日本做勞工,去煤礦挖煤,還有人說是去日本做“人種”,我很奇怪,問什麼是“人種”,有人告訴我因爲日本人老打仗,所以男人特別少,所以用中國男人去讓日本女人多生孩子。有人摸着我的腦袋嘆氣:這麼小的孩子,可惜了。
第四天吃過早飯,突然間來了幾架飛機,緊接着就是防空警報的聲音,日本兵哧溜哧溜全都鑽進了防空洞。棚子裏也頓時炸了營,有人跑向鐵絲網,大夥喊他,鐵絲網有電,有電,別過去,又有人喊,這兒有根木頭,咱們拿它撞開柵欄門,於是馬上跑上去好多人,抱起那根木頭,喊着號子使勁撞向鐵柵欄門,一下,兩下,三下……柵欄門終於撞開了,人們如潮水般衝了出去,混亂中聽見有槍聲,我旁邊有人倒下了。
我跟着人羣使勁往前跑,一架飛機從我們頭頂呼嘯而過,有人喊,快趴下,趴下。我跟着大家趴在地上,只聽轟地一聲,棚子旁邊日本人的一個倉庫給炸飛了,裏面的紅土粉子把天都染紅了。
大家爬起來繼續跑,都鑽進了莊稼地,跑散了很多,我們這一隊有二百來人,快中午的時候,我們到了新河車站外的玉米地裏,幾個中年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坐火車回市裏,但又怕車站裏有日本兵抓人,於是決定派兩個機警一點的人看看車站裏打探一下,其餘的人就躲在玉米地裏等着。
過了一會,那兩個人回來了,興奮地告訴大夥兒,裏面沒有日本人。
下午的時候,一列火車緩緩進站,大夥兒都一躍而起,跑進了車站,車站工作人員正好是中國人,聽了大家的遭遇後就扭過頭去,揮了一下手,大家便一擁而上了。
我們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互相道個別後就各回各家了。
當我推開家門的時候,看見姥姥正跪在觀音像前面磕頭祈禱,看到我時又驚又喜,一把抱住我痛哭起來,把我從頭摸到腳,說:孩子啊,我以爲他們把你給“禍禍”了。
三根火柴
我們家的生活越來越差,有時候連棒子麪和豆餅都吃不飽。爲了貼補家用,我輟學了,去一家工廠打草繩,工廠經理是個日本人,叫小林,特別壞,經常打罵工人,有一次一個叫李芝的工友因爲身體不舒服幹活慢了點,就被他打折了胳膊,這樣反倒使得工人們越來越團結,每當小林下樓的時候,大家就乾得很認真,他一走,我們就輪流着歇班。
我有個朋友叫張大海,在日本人的軍火倉庫工作,有一天晚上生火時放在口袋裏三根火柴,第二天早上進倉庫檢查時守門的日本兵沒有發現,到晚上出倉庫的時候被發現了,日本人懷疑他搞破壞,大海怎麼解釋也不行,把他吊起來打了半天,又讓狼狗撕掉了他的褲子,咬下腿上的一塊肉。到最後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來,就把他拖出去扔在了馬路上。當我去看大海的時候,他躺在牀上,已經神志不清了,看到什麼都覺得害怕。
李芝和張大海的遭遇使得我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天厄運也發生在自己身上,亡國奴的日子真難熬哪。
歡慶勝利
1945年,得知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後,人們奔走相告,欣喜若狂,紛紛走上街頭歡慶中國人民的偉大勝利,慶賀從此結束了亡國奴的生活,在繁華商業區,家家店鋪大開,張燈結綵,大街上響起了震耳的鞭炮聲和人民的歡呼聲,人人臉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悅。
有工友提議說應該去日租界看看,看一下那幫喪家犬現在在幹嗎。我們一夥人來到日租界,租界裏已經有很多中國人了,有的往日本人院子裏扔石頭,日本人也躲在院子裏摔他們帶不走的東西,有鐘錶,電匣子,什麼都摔,到處都是劈里啪啦的聲音,熱鬧非凡。
我們就站在人羣裏看熱鬧,突然我旁邊的人一扭頭,指着一個小個子說,日本人,你是日本人吧?他是日本人,大家快來,打死他。那個人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從腿上抽出一把小手槍,朝着追他的人們射擊,一個婦女慘叫一聲,捂着腿倒在了地上,大家愈發憤怒了,小日本都投降了還敢開槍打人,沒想到那個人一腳踩在一個半開的井蓋上,摔倒在地,手槍也扔出很遠,大夥圍了上去,打算痛毆小日本以解心頭怒火,就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開了過來,從車上跳下幾個美國兵,嘰裏咕嚕了一陣後把那個人拉上車開走了。
人們歡慶勝利的喜悅心情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抗戰勝利了,最先見到的卻是美國兵,果然,之後幾年,我們仍然生活在黑暗統治中。直到新中國成立後,我們才真正翻身作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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