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預感到記者將會蜂擁而至。”6月2日,記者乘纜車抵達坐落在永濟市五老峯的全國糧食職工培訓中心時,負責人李國強笑稱,“看來,我應該下山避避風頭了。”
6月1日,中央紀委等7部委通報了全國4起違規修建樓堂館所典型案件。其中一起案件是:山西省糧食局在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山西省永濟市五老峯以修建糧食系統“培訓中心”爲名,挪用國家糧食儲備庫資金修建用於旅遊接待的“雲峯閣”賓館。並在賓館附近修建“糧神殿”,在殿中爲個人歌功頌德、樹碑立傳,並將各省(區、市)糧食部門負責人的題詞刻在石碑或牌位上,與神像一併供奉。
當晚,培訓中心幾十名員工懷着複雜的心情,收看了電視新聞。對他們而言,上述消息並不突然,就在去年冬天,永濟市就有多名科級幹部受到紀檢部門的調查詢問,引起廣泛爭議的“糧神殿”隨後即被清理,山西省糧食局局長高志信被“雙規”的傳言一直沒有停止。
在成爲聞名全國的“反面典型”之前,這座培訓中心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從開始立項到辦理有關手續,一路綠燈,就連日後飽受批評的“糧神殿”,也一度被大力推崇。此次被通報,令運城及永濟的有關部門頓時陷入尷尬之中。
一路綠燈,景區豪華賓館說建就建
“……遠望猶如五位彬彬有禮的老人,列座廳堂,侃侃而談,故稱五老峯。”位於永濟市東南中條山的五老峯,層層峯巒,森森古木,在主峯玉柱峯上赫然刻着幾個紅色大字“天下第一峯”,駐足觀賞的遊客很少知道,這幾個字出自山西省糧食局局長高志信之手。
“高氏書法”在五老峯隨處可見。6月2日上午,記者乘坐纜車,趕到海拔1000多米的五老峯賓館,賓館正門懸掛的“雲峯閣”三個字,以及正門兩側的一副楹聯——“雲中樓閣生雲根、高山棋峯養浩氣”均爲高志信親筆題寫。走進餐廳,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香飄天下”的牌匾,再看落款,又是高志信。
“老高成也此,敗也此。”運城市糧食系統的一位幹部告訴記者。2006年9月,儼然是雲峯閣“掌門人”的高志信,代表山西省糧食局向全國28個省(區、市)的糧食局長髮出邀請,就在雲峯閣召開了“全國糧食局長糧改工作座談會”。就在這次大聚會後不久,山西省紀檢委開始對“雲峯閣”存在的諸多問題進行調查。2007年4月,山西省委、省政府決定免去高志信山西省糧食局黨組書記、局長職務,並對高志信的其他問題予以立案調查。
高志信,運城河津人,1995年起任山西省糧食局局長,素喜舞文弄墨,著有多部專著,其中《改革贏得企業興,清廉才能得人心》一文曾在系統內引起不小反響。
說起他與“雲峯閣”的淵源,一位與高志信熟識的官員給記者講了這樣一段往事:2001年初夏,高志信在運城檢查夏糧徵收工作,運城市委、市政府和永濟市委、市政府領導陪同其遊覽五老峯。一位市委領導對高志信“趁興激將”:“老高,作爲運城人,你應該爲五老峯做點什麼?”高志信笑答:“建幾間仿古平房也不錯。”衆人紛紛反對,“要建就建個大的,好的!”談笑中,高志信初步表態,由省糧食局出資,在五老峯景區內建一座上檔次的賓館,“以促進五老峯整體開發建設”。
高志信的想法得到了熱烈迴應,有關領導緊急安排部署,前期準備工作以罕見的效率展開。2001年7月,永濟市糧食局成立了“五老峯賓館籌建處”,與此同時,山西科技設計研究所爲賓館所作的“工程可行性報告”也順利獲得通過。接下來是土地問題,這是一個誰都避不開、繞不過的敏感話題。爲此,永濟市糧食局特向永濟市政府就“五老峯景區新建賓館土地使用問題”作出書面請示。
2001年7月22日,永濟市人民政府以紅頭文件形式向永濟市糧食局批覆,“……同意你局利用五老峯景區棋盤山南側2.9畝地建設賓館,建設用地由你局先與五老峯開發有限公司商洽辦理租賃手續,隨後補辦徵用使用手續。”
“這就好比說,你可以先上車,再補票。”運城市國土資源局一位官員向記者解釋。如此“優惠”的條件,並且出自市政府紅頭文件,着實讓不少人羨慕不已。
物極必反,“培訓中心”遭遇當頭棒喝
2001年9月,名爲“雲峯閣”的五老峯賓館正式開工,兩年後竣工,工程總造價遠遠超出預算,達到690萬元。賓館負責人李國強告訴記者,景區索道投入使用前,要想爬上五老峯,需要攀登2399個臺階。幾年間,年近六旬的高志信一趟趟往返五老峯,樂此不疲,賓館竣工前,又親自率領該局幾十名幹部現場辦公,先睹爲快。可以說,這座灰牆紅瓦、“遠看是景點、近看是賓館”的四層建築幾乎成了省糧食局在永濟的“後花園”,也成了高志信引以爲豪的“親骨肉”。
2006年9月,山西省糧食局作爲東道主,在“雲峯閣”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糧食局局長,此後,喧鬧一時的五老峯逐漸冷清。進入11月,賓館員工按照慣例全部放假,直到次年春天,才陸續上班。就在這一年,“雲峯閣”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冬天。
2006年11月下旬,永濟市交通、城建、環保、國土、糧食等部門一把手先後得到通知,配合紀檢部門調查有關問題。一時間,曾經風光無限的“培訓中心”陰霾籠罩,一些曾經爲其熱情奔走的官員終日忐忑不安。
就在這年冬天,懸掛在賓館門前的“全國糧食職工培訓中心”的牌子被悄然摘下,不遠處的配套建築“糧神殿”也被大規模清理、拆除。
又是幾個月的漫長等待。
2007年6月1日,中央紀委、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等7部委向全國通報,山西省糧食局以修建糧食系統“培訓中心”爲名,修建主要用於旅遊接待活動的“雲峯閣”賓館,該工程2001年9月開工,2003年9月竣工,工程造價690萬元。存在的主要問題:一是以建“培訓中心”爲名,修建主要用於旅遊接待活動的賓館。二是違反審批程序,未經批准擅自開工建設。三是違反招投標規定,建設工程沒有進行公開招標。四是違規籌集建設資金,挪用國家糧食儲備庫專項資金150萬元,並組織下屬國有糧食企業出資540萬元。五是浪費嚴重。由於季節原因,“培訓中心”每年僅能營業6個月,虧損嚴重。六是大搞封建迷信活動,在賓館附近修建“糧神殿”,爲個人樹碑立傳。
“糧神”駕到,各路糧官紛紛題詞捧場
未經招標而幸運“中標”的高某,與高志信同爲河津老鄉。賓館竣工後,高某開始了一樁“特殊工程”,即在五老峯西側的棋盤山上,建造一座“紀念館”,“以祭奠天下糧神后稷”。
“說是祭奠后稷,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多位知情人說,該館最初名爲“后稷廟”,後改成令人浮想聯翩的“糧神殿”。如今,這座“神殿”因爲宣揚封建迷信,爲個人歌功頌德、樹碑立傳,被7部委嚴厲通報,引來罵聲一片。
6月2日,《新京報》率先報道,“糧神殿”即將被拆除。事實上,早在去年冬天,“糧神殿”已被清理一空。記者在“糧神殿”原址看到了幾座空洞無物的建築,殿內,被拆除的神像前,散落着幾隻用來供奉的空碗。
知情人向記者講述了“糧神殿”的原貌——正殿內的神壇,擺放着3尊神像,正中間即爲后稷。殿內兩側牆壁,是色彩豔麗的耕種壁畫。最令人歎爲觀止的是,矗立在殿前兩側的,是數十塊石碑,上面鐫刻着來自全國各省(區、市)糧食局長的親筆手書,內容均以“糧”爲題,這些石碑與神像“遙相呼應”,一同接受着人們的供奉。最前方的三角亭,則立着一塊“鎮殿之寶”,上面刻着落款爲“河東柳宗元后裔”的碑文,知情人紅着臉笑道:“碑文刻的都是歌功頌德的那一套。”
“天下奇觀,不僅在全國,在全世界都絕無僅有。”“糧神殿”落成之初,有人曾撰文讚歎,“糧神殿”也因此成爲五老峯“不能不看”的著名景點之一,慕名參觀者絡繹不絕。如今,熱辣辣的讚美猶在耳邊,眼前卻是一片狼藉,偶爾有人路過,留下的只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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