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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一部名為《流氓教授》的自傳體小說一出版就轟動臺灣並接連獲獎。內容精彩感人,觸動人心,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後,又榮獲金鍾獎入圍最多獎項,數以萬計的觀眾藉此深刻體驗故事中的溫情、親情、友情。
這部小說詳細敘述作者———東吳大學教授林建隆如何在命運的輪盤上一個個地勇敢跨越生命鐐銬的故事:一個礦工的兒子,從一個天真的小孩,變成了開設賭場,因殺人未遂入獄的流氓,進而在獄中憑著驚人的毅力,洗心革面發憤念書,最後留學美國,不但完成博士學位,學成回臺成為母校的教授,還出版多本個人詩集,完成從小立下的志願———成為詩人。
日前,就他的人生歷程等話題,林建隆教授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人物名片他是基隆月眉山一個礦工的兒子,從小在麻將中學中文,在牌九裡懂算術,從梭哈上的AJQK認識英文。23歲那年,他因『殺人未遂』入獄,卻徹底清醒在人生最幽暗的鐵窗裡:抱著詩的浮木,攀著知識的長梯,他一步步走向光明……他不但留學美國,成為教授,還成了一名詩人,並積極參與政治活動,在電視節目『大話新聞』中脫穎而出,被評為『名嘴』———他就是林建隆。
『進入黑暗,是為了挖出光明』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一直說您是礦工的兒子,但您從16歲就選擇離開了礦區,僅僅是生活所迫嗎?
林建隆(以下簡稱『林』):這是其中一個理由。最主要的是,礦工對我來說其實是一種生命的象征。當礦工,必須進入暗無天日的、而且超過一千公尺的幽深的地道裡——我看到父親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裡面。小時候,只是看到黑暗,就認為象征黑暗,那種恐懼促使我想要從那個地方逃離。但後來回想起來,其實是沒有勇氣、沒有智慧的行為。
像我父親那種善良正直勇敢的人進入黑暗裡面,想要做什麼?他的目的是要挖出光明來。這個象征意義找到後,使我對貧苦大眾在生活的邊緣甚至生活的最底層苦苦掙紮,不是一種以上對下的悲憫之心,而是能夠把自己從一個教授一個學者的高度拉下來,真正對勞苦大眾由衷地贊嘆、由衷地敬佩,重新肯定,賦予他正面的意義。從底層生長的人自己否定底層的生活,以為生命的意義在上層生活,那是不對的。
記:在外闖蕩,您學會了賭博,還開賭場,據說這成了您最擅長的求生技能,現在回過頭來看,您如何看這段經歷?
林:這實際上是一種價值迷失。我沒辦法安於那種底層的生活,也沒辦法賦予那種生活一個正面的意義,無法加以肯定,所以要逃離,然後誤以為金錢,或者透過任何的手段,在白道裡或者黑道裡都有可能出現的權力追逐等這些東西纔是生命的價值,這其實是價值的錯亂,但有時候只有走一遭你纔知道什麼叫錯亂。
記:關於賭博,在您的書中有一段故事很感人:有一次您在賭場贏了很多錢,飛也似的把錢扛回家中,從您母親的腳底疊到她的胸前,希望博取她的歡心,但您母親卻含淚掉頭而去,一毛錢也不願意接受。那些錢在24小時內又輸光了。你那時候的心情怎樣?之後遠離賭場了嗎?
林:我感觸非常深!我母親最近纔過世,我對我的母親,也對天下所有做母親的人由衷地敬佩,那真正是人性的光輝。在當時那麼艱苦的情況下,我母親跟著我父親在最危險的地方出生入死,換一口飯吃,還能對犯罪的行為那樣嫉惡如仇,對是非、對罪惡有那樣清楚的認識,能夠斷然拒絕犯罪的行為,對我當時賭贏的錢嗤之以鼻,我是非常非常地敬佩。
『獄中的磨難是最好的激勵』
記者:後來您因一起事件被抓進監獄,成了一名囚犯,您曾說那是您一生中最恐怖的一段歲月,這段歲月對您以後的人生影響是不是很大?
林:事後想想,真的是感恩。沒有經過這段歷程,我真的不知道人生其實在失去自由的時候,是給予自己最大的一個考驗。對一個人的成長,磨難是前提。希臘神話裡,英雄都要經過磨難,孟子也講過,『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必須給他磨難。
這樣的一段歲月我想對我的成長是一個最好的激勵,當然我並不是鼓勵大家去蹲監獄。其實教徒也有自囚的行為,或者是禁足,那都是自己約束自己的自由,然後在自我約束、失去自由的這段時間裡,快速地過濾過去行為的點滴,從中提煉出自己的智慧。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經歷,所以我鼓勵社會大眾,雖然你現在是一個自由的人,但你還是可以在適當的時候讓自己靜下心來,每天沈淀一小時,靜靜地在自己房間的某一個角落,坐下來思考,我想你可以獲得很多東西。
記者:您在《流氓教授》這本書中也描述了獄中的恐懼感,在那種狀況下,您為什麼還能堅持看書考大學?
林:在監獄裡,一般囚犯是抗拒監禁,但如果你能接受,可能不一樣。我從我父母那裡繼承了他們接受最惡劣命運的那種勇氣,就讓自己試試看,也鼓起勇氣接受失去自由的生活,看看能夠從中得到什麼。從我願意接受,到真的每天去冥想、去沈思,大約經過半年時間,我發現:只有看清楚過去,纔能規劃未來,纔能堅定自己的意志,纔可以走出一條新的路。我想,讀書是我的興趣,我應該過那樣的生活。所以,我的讀書生涯是從監獄開始的,到今天沒有改變。
『詩人需要張力,所以投入政治』
記:出獄後,您上大學,還到美國念博士,之後回到母校當教授,成為一名詩人,對於您來說,為什麼一定要做詩人?
林:我過去的經歷,充滿張力:做礦工的時候,今天進去,明天可能就看不到陽光;開過賭場,當過流氓;進過監獄,我最後選擇了讀書。其實我興趣很廣,寫詩我最喜歡,又不用花錢,經過自己的學習就可以進入這個領域,所以我就一直玩詩。
記:一般來說,作為一位詩人,應該很少牽涉到政治,您為什麼經常上評論節目,參與政治?
林:對於詩人來說,需要張力。臺灣有很多的發明家、詩人投入政治,有一次我問他們,為什麼那麼熱心地投入政治,不獲取自己的功名,而是自己堅定一個理想與追求。他們回答,需要張力,張力在藝術發明裡是最重要的一個元素和動力。
只有張力的元素注入我們的生命,他纔會時時充滿熱情。很多人說,詩人應該是寫抒情詩的,風花雪月的———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我覺得從小我到大我,由下而上,都是抒情詩,既可以抒發對愛人的思慕,抒發人際的互動、友情、親情,也可以抒發對故鄉、對社會的感情,甚至可以抒發對國家的感情。我最真實的感覺是,20多歲我談過戀愛,熱切地愛我的愛人、朋友、家人;我現在正在熱切地與我的土地、我的社會陷入戀愛,而這種戀愛是很復雜的,我希望與我的愛人一起奔赴一個理想的方向。
在臺灣從事政黨活動的,不管是哪個政黨,像我這樣的人,以跟臺灣談戀愛的心情,去參與政治的,或者參與政治評論的其實很少。一般人投入政治有很多理由,或者想從中獲取什麼利益,或者有什麼政治目的,但我自認為是在戀愛當中,當然其中有苦戀,有很多挫折,也有很多甜蜜,有各種因素在裡面。
『下臺後的扁跟我學詩會較快樂』
記:您在『大話新聞』節目中脫穎而出,被評為名嘴,這次選舉,民進黨大輸,現在民進黨正在改選主席,您覺得誰會出線?
林:政治總是跟自己的理想有落差,我就是這種人。我明知道這次『立委』選舉、『總統』選舉,民進黨會輸,但我還是幫民進黨。這次民進黨主席選舉,我明知道蔡英文會贏,可我卻要幫最弱的辜寬敏。我們詩人以唯美主義的角度投入政治,就是要改造它。並不是要社會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走,可是因為我的工作,可能跟我鎖定的理想會拉近一點。
記:這次民進黨主席選舉,『四大天王』並沒有正面出現,民進黨內也有許多世代交替的聲音,您覺得『四大天王』會慢慢邊緣化嗎?
林:政治還是一個現實,特別是要選『國家元首』,沒有經過二三十年的歷練培養,那是不可能的。以現在的民進黨來看,四年後選『總統』還是蘇貞昌,這個人你很難找到他什麼缺點,操守也真正過關,還為民主辯護過,二三十年走來,選民不會放棄他的。現在民進黨一些中生代在喊什麼世代交替,他們都錯亂,民進黨現在失去政權要負責任的應該包括老中青三代,老一代的像陳水扁、謝長廷,中生代像段宜康,年輕一代像鄭麗君,他們都在執政黨裡,你如果要交替,他們應該全部都退下來,由另外一班人,由我們這一班沒有進入執政團隊的人把他們交替掉,改革掉纔對。
記者:陳水扁呢?還有不到10天他就要下臺了。
林:未來我想陳水扁應該會是一個比較不可能插手政治的李登輝了,他會復制李登輝的模式,李登輝曾講要當終生牧師,他講要當終生志工,但這是做不到的。他會想插手政治又不敢插手,想要乾政又不太敢乾政,然後會過得比李登輝更不愉快。我想他如果願意學詩的話,來跟我學詩會比較快樂一點。(導報記者陳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