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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月,稷山縣的任回吉就一百歲了。
就在4月30日,這位『百歲老人』作為山西刑事審判史上年齡最大的被告人,在自己家裡,接受了河津市人民法院的公開審理。
7年前,年逾九旬的任回吉,因販賣毒品咖啡因被河津市公安局監視居住,不久,他以治病為名脫離公安視線,後投案自首。
5月15日,記者在任回吉家,見到了這位曾經販毒的百歲老漢,對於法院充滿人性化的判決,老漢連聲表示,『堅決服判,感激不盡。』
93歲稷山老漢批捕脫逃
5月15日,稷山縣蔡村鄉東捻村,任回吉家。
『我生於1908年6月22日。』任回吉聲音嘶啞,隨著劇烈的咳嗽,一口口濃痰被他吐到客廳地板上。記者正在心裡默算其年齡,老漢狡黠地一笑,伸出兩個手掌,『甭算,今年整一百。』
任回吉所住的二層樓房在整個村裡『鶴立雞群』,院裡院外貼著棗紅色瓷磚,一對石獅『把守』的大門上,赫然刻著四個大字『勤和家興』,一輛紅色小轎車臥在寬敞的庭院,正在無聲地炫耀著主人的富有。
電視裡正在播放汶川地震災情,任回吉盤腿坐在炕頭上,一邊觀看,一邊給陪同記者前來采訪的稷山縣刑警大隊大隊長魏民遞上一支煙,『今兒個咋想起看我了?』
『全國都在捐款,』魏大隊輕輕推開任老漢遞上的煙,『你准備捐多少?』從1998年至2006年,魏民在蔡村派出所當過8年所長,與眼前這名百歲老漢打了多年『游擊戰』。
『我哪兒有錢?肺病看了一半,沒錢了,只好回家養著。』任回吉又開始劇烈咳嗽,並愁眉苦臉地揉著肚子。
『沒錢,咋蓋得起這麼氣派的房子?』記者插問。
『把我老頭子賣了,也蓋不起啊!』任回吉騰地一下坐起來,其敏捷程度絲毫不像一個百歲老人,『我兒子蓋的!』
『他兒子腦子有問題,女兒是個殘疾人。』同行的刑警大隊指導員寧保義悄悄對記者說,『老漢這輩子也夠不幸的。』
任回吉個子不高,又黑又瘦,眼窩深陷,由於長期吸食『咖啡因』,他患了肺結核,長期在運城看病,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有病』,他將歷次看病的手續一一收集,不管走到哪裡,隨身攜帶。寧指導員正與記者耳語間,任回吉突然擺擺手,『老提那事乾啥?哪壺不開提哪壺。』
任回吉所住的東捻村是個純農業村,位於稷山縣西南端,往西再行十餘裡,便到了河津轄區。2003年,公安部在全國掀起打擊販毒、吸毒專項行動,山西被列為『行動重點』,河津、稷山又是重中之重。
『當時,稷山的毒品大部分從河津流入。』魏民大隊長介紹,任回吉每次都是從河津『進貨』,在稷山出售。
任回吉販賣的咖啡因,當地人稱『白面面』,在『毒品家族』中,咖啡因對人體危害較輕,法律規定,販賣100斤以下,『屬少量,起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2000年7月,任回吉從河津人王印纔手中購買咖啡因3000克,價格960元。2001年5月,河津市公安局抓獲一名吸毒人員,他供出了上線任回吉,民警在任家搜出100餘克咖啡因。兩天後,93歲的任被刑拘,河津市看守所對這位建所以來年齡最大的『壽星級』在押人員『倍加謹慎』,6天後將其取保候審。
隨後,河津市檢察院對任回吉批准逮捕,辦案民警前往任家送達逮捕決定書時,任家已人去樓空,民警面面相覷,任回吉跑了!
『我當時九十有三,能跑得動嗎?!』任回吉對判決書中『批捕在逃』一詞『耿耿於懷』,『我身體不好,看病去了。』
以販養吸十多年
任回吉何時開始販毒?蔡村派出所多位民警告訴記者,『他從1995年開始吸食「白面面」,不久就以販養吸,從中獲利。』
稷山縣公安局不少刑警都與任回吉交過手,在他們的印象中,老漢常常騎著自行車,(後來發展為摩托、再後來坐上了轎車)車把上掛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咖啡因,交易地點就在稷山郊外的一座橋上。『吸了以後,感覺嘴乾,但總想抽兩口。』任回吉並不避諱自己的『吸毒史』,『後來癮大了,離不開了。』
十幾年前,80多歲的任老漢與當地大多吸食者一樣,將咖啡因當煙抽。『一天最多抽一兩次,其餘時候抽煙。』某次他在河津趕集,認識了河津西旺村一個毒販,就開始從他手裡進貨。回到稷山後,癮君子們聞訊而來,上門要買,任回吉就捏上一點給他,『有時賣得快,有時慢點,差不多兩個月能賣一斤。』『你一年去河津多少次?』記者問。『唉,記不清了。』『那一斤賣多少錢?』『確實記不清了。』
『都賣給誰了?』
『我想想,』任回吉皺著眉頭考慮片刻,向記者歉意地一笑,『還是記不清了。』
『當年,我們根本審不出他的上家與下線,一問到關鍵問題,老漢就把手一攤,記不清了。』與任打過多年交道的魏民說,『別看老頭年事已高,但思維縝密,絕不是一般的狡猾。』
剛開始販毒時,任回吉還與老伴種著幾畝地,麥子收了,就種玉米,一年能掙三四千元,後來,索性以販毒為生了,其販毒生涯由兼職轉為專職後,名聲越來越大,找他買貨的人越來越多。
魏民記得,1999年蔡村派出所抓獲一名吸食咖啡因的男子,順藤摸瓜,任回吉被請到了派出所。
任回吉當年已經91歲,卻絲毫沒有9旬老人的遲緩,面對民警的詢問,他裝傻充愣,差點把民警的鼻子氣歪,『是河津人親自給我送到家的,至於為啥給我送,我還納悶呢,』他一臉無辜,裝出『很傻很天真』的樣子,『民警同志,你也給咱分析分析。』
審不出『道道』,民警就到任家搜查,但多次行動,一無所獲。鑒於任的高齡,派出所只得罰他2000元了事。離開派出所時,任回吉與民警誠懇告別,隨後,在眾多民警的注視下,這個91歲的老頭一跨腿,上了自行車,還留下一句稷山味的外語,『Bye Bye』。
『老任,算你油。』看著任回吉洋洋得意的背影,魏民氣得直咬牙。此後,任回吉也成了蔡村派出所知名度最高的重點監控人口。每次見到民警,任回吉格外客氣,讓他到派出所走一趟,他連連點頭,『你們先走一步,我馬上就去。』沒等民警回到派出所,任回吉已提前趕到,虔誠地在派出所門口等候,一番保證承諾之後,任回吉繼續吸毒販毒,曾有民警怒其不爭地說他,『生命不息,販毒不止』,老漢嘿嘿一笑,並不辯解。
稷山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迪培田告訴記者,近幾年,農村販毒人群多為七十歲以上的老年人、殘疾人,對於這兩類人,看守所不敢接收,常常是剛抓到人,屁股還沒坐熱,就得為他們變更強制措施,要麼監視居住,要麼取保候審。而在這兩種強制措施下,一不小心,他們就會脫逃。
家中開庭堅決服判
2008年1月,以治病為名脫逃在外的任回吉向河津警方投案自首。2008年4月16日,河津市檢察院對涉嫌販毒的任回吉,向河津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刑一庭主審法官樊安東犯了難,他拿著案卷找到庭長崔俊傑。『老任啊!那可是河津政法界的名人了。』5月16日,記者在崔俊傑辦公室,向他提起『稷山百歲老人』,崔庭長笑言,『7年前,我們就聽說他的案子了。』
崔俊傑介紹,看過任回吉的案卷,他也感到很棘手,『好家伙,100歲,要是開庭時有個三長兩短,誰能擔當得起!』但案件已經過了7年,『再也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崔庭長當即決定,親自前往老漢家裡,根據其身體狀況,再做決斷。
實地察看後,『經過請示院領導,我們決定啟用簡易程序,法庭就設在老漢家裡。』崔俊傑說。
4月30日,樊安東帶著書記員任效強和兩名法警、一名偵辦此案的公安民警來到任回吉家,老漢正躺在床上輸液,樊安東將一枚國徽懸掛在院子的顯眼處,上午9點,樊安東莊嚴宣布,『現在開庭。』『我錯了,害人害己。』庭審接近尾聲,仍在輸液的任回吉開始最後的陳述,『請求法院對我從輕判決。』
開庭次日,任回吉接到河津市人民法院的判決書,法院認為,任回吉犯有販賣毒品罪,但能夠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從輕處罰,免予刑事處罰。
5月16日,距他的上訴期結束還有最後三天,本著對被告人高度負責的精神,崔俊傑庭長親自帶隊,再次來到東捻村任回吉家,核實他是否上訴,隨行記者第二次踏進這座小二樓,任回吉的表情由驚訝、不安到鎮定,『昨天,這倆閨女過來給我照相了,』他指著記者告訴崔俊傑,『我堅決服判,堅決不上訴。』
送大伙出門時,任回吉的老伴低聲嘟囔,『你們別一趟趟跑了,一斤50克,3000克也就6斤,他痛改前非還不行?』正在穿鞋的任老漢急了,他『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老婆子,你糊涂了吧?一斤500克嘛,咋就成了50克!』